安尔岚注释着台下的目光悲伤而肃穆,台下鸦雀无声,唯独她的声音缓缓透过话筒。
“我妈前半生的愿望是生一个儿子,第一胎是女儿,她就生第二胎,第三胎,她不是非要儿子不可,而是这个社会,如果一个女人生不出儿子,那就不能算做是女人。
我三妹出生后没几天,老天爷就带走了我阿爸,带走最疼爱我阿妈的男人,别人都说是我们家三个女人克死了阿爸。我爸下葬的那天,没有人肯和我阿妈说上一句话,因为大家都怕,怕被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传染,此外还有人想卖掉我的妹妹们。”
前排的一些女老师,已经红了眼眶,上了年纪的老教师摇着头叹气。
安尔岚也无奈,也辛酸,这些内容,都是她的心里话,没有参杂一丝娇柔造作。
演讲快结束的时候,人群里忽然响起尖锐的呼叫声。
“尔岚,你是最棒的,阿姨也是最棒的!”
扬天天在台下大喊着。
安尔岚很诧异,不仅是扬天天公开的这翻话,还有成长到现在,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不嫌弃阿妈,不嫌弃他们的出身,她们的家庭。
活了两辈子的安尔岚流下了两行辛酸的清泪。
她低头抹泪,不愿让人看见,前排的人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孤独,坚强以及对命运的抵抗和不认输。
看见安尔岚脸上的泪水,扬天天也忍不住流泪。
当安尔岚把话筒交给主持人的时候,台下响起轰鸣的掌声。
安尔晴白着脸跟着周围的人鼓掌,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家不是应该嘲笑安尔岚吗?怎么会鼓掌了?要是她自己的家庭是这种情况,恨不得藏着掖着,哪里敢让别人知道。
周围的掌声还在持续,连支持人都没有打断。
安尔晴讪讪的垂立着手,虽然刚才她确实被安尔岚孤独倔强的表情感染而不由自主的鼓掌,但安尔岚能收获这么多掌心,她还是很不服气。
台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男人身姿挺拔,那双凌厉的眸子,从安尔岚流泪后就从未离开。
陆炎冬被灯光下安尔岚的眼泪灼伤了心。
震慑,想抱她,想拭掉她的泪水。
他的外表一贯的冷静自持,只有紧拽的拳头泄露了此时跳动得厉害,不安稳的心。
看过不少女人的眼泪,唯独安尔岚的泪水让他生了冲动。
“真是让人好想疼爱的女孩子。”钱明站在陆炎冬身边,“演讲得不错,你觉得呢?”
安尔岚已经下台,主持人还在说话,陆炎冬没有掩饰此时心情的波动,看向钱明:“把她叫来。”
钱明撇了撇嘴:“陆少,求人不是这么求的啊。”
边抱怨着,钱明边往后台走,他是老师,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安尔岚正和扬天天招手,周围的学生纷纷好奇的让开一条路让她通过,走到一半就被钱明叫住。
安尔岚对扬天天招手示意钱老师找自己,后者摆了个了然的手势。
“钱老师?”
“跟我来。”
尽管奇怪,但安尔岚还是跟在钱明身后,两人颇为艰难的在人群里穿梭,直到走出热闹的场地。
钱明往紫薇树下站着的男人遥手一指,“是他找你。”
钱明这么一说,安尔岚就明白了,要是知道陆炎冬来学校了,恐怕校领导今晚就没心情看演出而是忙着招待了。
安尔岚朝着树下的人影跑去。
今夜月光淡雅,斑驳的树影将陆炎冬本就谪仙似得面庞晕染得更摄人心弦,他含笑看着跑近的人。
“炎冬哥...”
跑得太快,安尔岚有些气喘,脸也染上了红晕,陆炎冬太高了,她只能仰起头,“怎么来了?”
“钱明拉来的。”陆炎冬捏了捏安尔岚红扑扑的小脸,“很精彩的演讲。”
“谢谢。”安尔岚还在顺气,所以没发现陆炎冬刚才动作里的亲昵。
“衣服乱了。”陆炎冬指着安尔岚衣服下摆露出来的白色料子。
安尔岚低头整理,把等下表演要穿的衣服塞进校服里。
自始自终,陆炎冬都是淡然的望着远处,但等安尔岚一整理好,他却像是能预知般的挪回视线。
“带你去吃东西。”
“现在?”安尔岚眨了眨眼,“等下我还有演出,去不了。”
陆炎冬挑眉,“什么节目。”
安尔岚不说,只打马虎眼,“那是惊喜和秘密,拭目以待。”
明知这小丫头在卖关子,陆炎冬却依旧被引起几分兴致,“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
“压轴?那一定很精彩。”
安尔岚也不谦虚,笑得狡猾而又有自信。
眼看着台上的节目也进入了尾声,陆炎冬问。
“那你要不要回去准备。”
“不用,已经穿好了。”
安尔岚拉开校服拉链,露出了细细的锁骨和一部分上衣样式,有些苦恼道。
“衣服还好,裙子塞进裤子里才是真的麻烦。”
陆炎冬低头看安尔岚果然有些臃肿的校服裤,意味深长问:“所以等下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裤子?”
“才不是当众脱裤子,里面有裙子的!”安尔岚被说得有些臊,手忙脚乱的解释着。
灯光太暗,月光不足,陆炎冬太高,她没看见陆炎冬眼神里的宠爱,连陆炎冬自己也没发觉。
“丫头,表演结束后到校门口等我。”陆炎冬说。
低沉悦耳的嗓音还带着上扬的好心情,安尔岚没深思就蒙蒙的答应,她对好听的男声实在没抵抗力。
等点完头她才品出不对,脸上的表情完全出卖了她此时慌张的心里活动。
恰好舞台上的远光灯打过来,这一次她清楚的捕捉到陆炎冬眼底的柔情。
安尔岚回想上辈子与陆炎冬的交情,恐怕三句话就能说完,因为他们两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上辈子,安和贵下葬后没多久她就到县城打工,给饭店洗盘子,饭店忙的时候也会帮忙招呼客人。
有一次客人走后她收拾桌子,偶然看见陆炎冬站在饭店外,她以为对方是来吃饭的,还热情的出去招呼,然后就被老板叫去后厨洗碗,等她再出来,陆炎冬已经走了。
还有一次,她已经喜欢上了陆绍秋,春节回乡的时候,用省吃俭用的钱给陆绍秋买了一只钢笔。
她去村长家的时候,陆炎冬也在,她喊了声炎冬哥,对方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那时候全村都在传她喜欢陆绍秋,陆老太太也知道,态度很冷淡,也不接受礼物,她只好拿者钢笔灰扑扑的出了门。
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和陆炎冬还有其他的联系,就连当初和陆绍秋的结婚酒席,陆炎冬也没有出席。
而结婚后,她倒是能在各大新闻和军事频道看见陆炎冬的身影。
这辈子怎么回事....不仅和陆炎冬交集多了起来,而且感觉他对自己....有些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安尔岚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又皱眉。”陆炎冬抚平她眉间,又宠爱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年纪轻轻的,唉声叹气干什么。”
“别捏了。”安尔岚挣扎着从‘魔掌’中逃出来,她的脸可不是什么玩具,能捏成方的圆的。
台上不知道过了几轮,又换了女主持人上台,陆炎冬随意往台上一扫。
“你也到了可以化妆的年纪了。”
“我化妆?炎冬哥,我们家要先解决温饱问题好不好,哪里有钱买化妆品。”
“不化最好。”
陆炎冬喜欢看她脸色健康自然的绯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直到钱明找来。
“尔岚,你同学找你。”
安尔岚猜应该是扬天天,因为快到他们上台了。
“炎冬哥,我先去准备。”
“去吧,一会见。”
陆炎冬语气温和的送走了安尔岚。
钱明贼溜溜的绕着陆炎冬打转,嘴里啧啧有声。
“陆少,你这是平时清心寡欲惯了,一来就要猛菜啊。”
陆炎冬斜眼看好友,“浓妆艳抹的才是老女人,她顶多算清新小豆腐。”
钱明两眼放光,“你总算承认喜欢安尔岚了。”
陆炎冬一怔,皓齿一开:“滚。”
“我关注她很长时间了,这丫头有够拼命的,早上经常看见她捧着书在操场边走边看,午饭都是等人吃完了才去食堂,省下的时间用来看书,听一个女老师说,她还经常晚上到走廊里看书学习....陆少,我脸上有花?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陆炎冬冷哼:“你这么关注她干什么?”
“冤枉啊,睡觉老师的办公室正对着学校操场呢?又谁让你喜欢她呢,我当然好奇,想看看能让你牵肠挂肚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嘛。”
这一次,陆炎冬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还久些,紧抿的唇还是只冒出了一个字:滚
钱明心累的抹了把脸,对安尔岚就这么温柔,对老友就滚滚滚的,某人要美色不要义气,他有什么办法。
“感谢同学们今晚带来的精彩演出,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个节目,大家拭目以待。”
陆炎冬猛地转身面相舞台。
钱明嘲笑他,“啧啧,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你的安丫头上台表演。”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身穿长裙的安尔岚款款从后台走出,因为全场灯光放暗,所以众人还看得不太真切。
什么情况?安尔岚?压轴?表演乐器?
在钱明的无数问号中,主持人扬高了音调介绍:“下面有请初一年纪的安尔岚与扬天天带来乐器合奏。”
不仅钱明傻眼,连安尔岚本班的学生也都纷纷讨论。
扬天天的妈是音乐老师,会乐器不奇怪,可是那可是安尔岚啊,家里穷到连新衣服都买不起的,居然会乐器?主持人说的安尔岚,是咱们班的那个小组长安尔岚吗?
学生会的人正负责把电子琴和古筝搬上舞台,安尔岚和扬天天站在一旁等。
还带着妆的安尔晴不敢相信的盯着安尔晴的背影,还有她身上漂亮的长裙。
“安尔岚,天天。”
安尔岚回头,对着喊自己的音乐老师微微一笑,然后看向呆立不动的安尔晴。
安尔晴艰难的吞着口水,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好好表现。”音乐老师检查两人的话筒,亲切的鼓励,这才离开。
故意放暗的灯光刹那间亮起,安尔岚和扬天天手牵手正式亮相。
“好漂亮的裙子。”
“应该不是到服装店借的吧,比我们合身好多。”
“那叫安尔岚吧,好白...”
后台所有人都已经被安尔岚和扬天天吸引,更不用说前台的观众,安尔晴紧紧咬着下唇,她好恨!
扬天天的妈满意的看着女儿款款坐到电子琴下,她又看向女儿的同学,这年头古筝难学,费用也高,那天在校领导面前弹奏时安尔岚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直以为是哪家有钱的千金特意培养的古筝,刚才听了安尔岚的演讲,才知这孩子家境不好。
扬天天的妈把安尔岚当成了音乐天才。
下一秒,优美的琴声从话筒,喇叭传了出来。
随之,与电子琴音色完全不一样的音色释放了出来。
在场的学生大多没见过古筝,更没听过古筝的声音,一时间被极具特色的音乐拽住。
安尔晴站在后台,捶了捶呼吸不畅的胸膛。
陆绍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安尔晴身边,两人所站的位置能将安尔岚柔美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
“真美。”
陆绍秋无意识的发出了呢喃。
安尔晴猛地侧头死死的盯住陆绍秋的侧脸,却又心情复杂的挪开。
唯有这一次,她想不出污蔑安尔岚的话,因为此时在台上的人,确实美得无话可说。
远处紫薇树下,陆炎冬眼神灼热,台上的人让他挪不开目光,那是名为惊艳的欢喜。
“炎冬,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钱明遥望着舞台,好哥们似得圈住陆炎冬的肩膀,“你家丫头今夜真是勾死人了。”
我家丫头?安尔岚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了?不过这说法很不错。
他甩掉肩上的手臂,顺便挡住那双肆无忌惮看着安尔岚的目光。
“吃醋了?”钱明笑:“拜托,现在全校都在看她好不好,你这醋吃不过来吖。”
陆炎冬很想打那张贼兮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