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的广场来来往往许多人,有摆地摊的小贩,有散步的老人家,有夜跑的青年。
这时有一名看起来刚开始学滑板的小女孩,晃晃悠悠地经过林竞跟前时,轮子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到了,不过手脚有带保护设备,所以没受伤,小女孩坚强地爬起来,原本以为她不会哭,没想到她的表情渐渐失控,是哭的前兆。
林竞对小女孩欸了一声,小女孩看他对自己勾勾手指头,拖着滑板愣愣地走到他前面。
林竞在地上捡了一颗好丑的小石头握在手里,紧握的拳头伸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不知道要怎么办,小手在摸了一下那拳头,林竞把手打开,原本在他手心的石头不见了,手心空空如也,小女孩纳闷的时候,手绕到她脑袋后面打了一个响指,再出现在眼前就多了一朵黄色小花,小女孩被逗得咯咯笑,接过那朵小黄花。
正当小女孩沉溺在欣赏花的喜悦中,林竞另一只手又在她脑袋后面绕了一圈回来,手心多了一颗水果糖,那是刚才买水找的零,这会儿拿来哄小孩刚好。
小女孩刚才要哭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高兴地道谢就踩着滑板车走了。
广场舞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林竞看到江登拿着手机正对着自己拍摄,“我都拍进去咯,不介意吧。”
林竞嗯了一声表示不介意,拿刚刚买来的水用力扔到他怀里,江登喃喃地说:“真不温柔。”
他把水夹在腋下不打算喝,林竞就觉得这一整晚被他玩得团团转,于是抢过那瓶水自己喝了一半。
江登正在看手机视频的回放,无意间拿过林竞手上还没盖上盖子的水瓶,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了,他的眼睛全程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江登看完视频之后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林竞的肋骨说道:“有空教教我,你那招石头变花看起来特别牛逼,想学。”
“怎么?学了去哄女生?”林竞问。
“学这个就一定是哄女生吗?你思想能不能迂腐一点儿?”
“……”不迂腐还有错了?
江登还在捣鼓手机,没有要走的意思,林竞在旁边等着无聊,从口袋里掏出刚才买水顺便买的一包烟和打火机。
他烟瘾不大,偶尔无聊或者烦躁就来一根。
这时候他无聊,也莫名地烦躁。
江登听到旁边有嗒的一声,有一点火光,转眼就开到林竞两指熟练地夹着香烟,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白烟,迎脸的风一吹,烟雾笼罩在他白皙的脸庞,瞳孔里的流光若隐若现,迷离地看着前方。
虽然江登讨厌他抽烟,但是这场景真他妈迷人。
迷人归迷人,健康最重要。
江登伸手就要去抢,林竞夹烟的手往后伸,躲开了,眼睛微阖,歪头扯了个戏虐的笑容说道:“江登,你究竟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说话的时候有一股烟草味扑向眼前的人。
一段燃烧过的烟灰自然飘落,林竞用食指弹了弹,又抖落一点烟灰,指尖一转,把烟嘴递到江登的唇前,“要吗?”
林竞的形象一向温文尔雅,他此刻笑起来就像是个披着天使外套的恶魔,那样的眼神看的江登汗毛耸立。
这个人还是林竞吗?
两人的视线交叠在一起,互相想要把对方看穿又不得而行。
身处于嘈杂的广场,他们之间有一场无声的博弈。
江登伸手接过那只烟,脸凑近。
他不是妥协迎合,他是想考验林竞,他想要知道林竞能坏到什么样的地步,是不是他无法想象的小坏蛋呢?
就在烟嘴快要被江登含进嘴里,林竞一掌把那只烟拍掉,香烟掉落在地上弹了两下,蹦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又被一只鞋底踩压搓捻,直至熄灭。
江登扯了一丝笑容,他赌赢了。
林竞根本不是什么小坏蛋。
还是他的小可爱。
一段小插曲过后,两人像是什么事情没发生,一直待到差不多十点钟才回家。
泗州小区门口安静如鸡,似乎刚才从未发生过骚动一样,一切如常。
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门卫小哥叫住了两位少年:“哥们儿,你这儿有个快递。”
“好嘞,谢了。”接快递的人是后座的江登,没有想到快递的纸质文件袋脆弱,原本运输过程中产生的裂痕被撕得更大,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林竞停了车,江登下车捡,那是一本棕色的小本,本子封面是“居民户口本”五个烫金字,
江登发誓,他绝对没有想要翻开看,他平时对林竞是有点不守规矩,但是很尊重他的个人隐私。
那是一阵风把本子翻开,恰好江登上手抓,他就看到第一页户主的那一栏的名字是林竞。
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煞有介事地还给林竞,“那什么,看了一眼,不好意思。”
林竞接过本子翻开,表面很平静地看了几秒,然后合上放进书包里,“谢谢,我走了。”
林竞蹬着自行车往F栋方向去,江登还站在原地看着他孤独里去的背影,抬头看F栋,整栋楼只有一户人家没有亮灯。
总有一天,会有个人亮着那盏灯等林竞回家,那个人就是自己。
自从上次客服小0的电话中途断开之后,江登每天等着小0给他打电话述说接下来一个月里,林竞会发生什么事,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可是通话记录里的六个0死了一样,没点儿动静。
一个月期限已经过去小半个月,生活一切美好祥和,至于小0说会有大事情,江登只能想可能到那对搞事情的夫妇。
算了,反正每天缠着林竞就对了。
*
“今天的早读取消。”
“耶!”
“仪容仪表突击检查。”
“……”
一阵沉默过后是惊叫。
“卧槽,我的头发!快快,给我剪刀。”
“完了完了,我今天穿的裙子是改过的。”
“班长,借你那瓶墨水给我,明天还你两瓶!”
所有同学开始整理自己的形象,女生到处找橡皮筋把卷发扎起来,男生开始用小剪刀给自己剪刘海,如果现在自己不动手剪,等一下检查的老师亲自动手,那是收拾一下就能进监狱的造型。
陈柏仁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啪一下放到后桌江登面前,“登哥,江湖救急。”
那把剪刀是他们班男生之间的共同财产,毛发、衣服、零食包装袋什么都剪过。
以前江登偶尔会用一下,不过这些年被林竞养娇贵了,见鬼似的把东西扔回去,“操,你能换个剪刀吗?又是这个鼻毛剪恶不恶心,滚滚滚。”
遭到拒绝的陈柏仁只能求同桌去了。
江登从女生那里借来镜子对自己的脸搔首弄姿,完了之后把镜子向着林竞,“竞哥,看,有美人!”
林竞已经习惯他无时无刻的口嗨。
江登:“你的头发好像太长了。”
经他提醒,林竞抬手拨了拨头发,好像是有点儿长,话说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剪头发了……
江登向同桌借了剪刀。
见人拿着剪刀走向自己,林竞身子往后退,一手横在两人中间表示抗拒,“你别过来?”
“不修的话,你就要给检查老师用推子推平。”江登向后指了一位寸头的同学,“比他的还要短,你想要哪个?”
虽然江登挺想看他剃卤蛋头的样子,不过那样子显得不乖,他不喜欢。
思前想后,林竞选择前者。
他怀揣着烈士的悲壮,希望头发不会被糟蹋。
江登拉张凳子过去,两人面对面,先是把林竞的眼镜摘了,一手举着剪刀,一手端着他的削瘦下巴琢磨着要怎么下手,见他左耳戴着耳钉,便上手把耳钉摘下放到他的手心里,“虽然是很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在学校还是不要戴了,免得被没收,孙太监不会还你的。”
林竞:“你怎么知道是有意义的东西?”
江登:“……”
说漏嘴了。
那耳钉是林竞妈妈送他的礼物,当然有意义,但是这个时间点江登应该是不知道才对。
“见你天天带着那么宝贝,就知道是有意义的东西。”江登说情话不会,敷衍起来得心应手。
林竞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他不以为然,抽了张纸巾把耳钉包裹起来放进书包里。
教室里大半同学剪头发的剪头发,摆弄衣服的摆弄衣服,乱哄哄的,只有角落两人相对安静很多。
林竞端着镜子看江登的双手在自己头顶这里抓一下那里摸一下,偶尔会出声制止:“你下手别太狠了……两边不对称……那一撮可以剪一点,诶太多了!狗啃似的……”
每一刀落下都差强人意,林竞只能憋着一口气忍受。
江登有感觉到林竞这段时间对于自己的不正经行为越发包容,这就代表着林竞的心开始慢慢接纳他,心里的那扇门逐渐打开缝隙让江登走进去,相信未来的半个月之内把人追到手。
“竞哥,晚上我去你家。”江登说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有料定对方会同意的信心。
“不欢迎。”林竞说这句话是违心的,不过他知道江登不会听话不去的,到时候一定会跟在他屁股后面。
江登:“今天物理老师讲的题没懂,你教教我吧,否则明天的课更不懂了,不让你吃亏,有偿。”
已经修整完毕的陈柏仁凑了过来:“什么肉偿?猪肉还是牛肉?算我一个吧,我不挑。”
竟然说了江登不敢说的话,江登的剪刀不小心下手重了。
林竞:“……”
一时不知道先揍谁好。
陈柏仁看江登双手所出的杰作,“哟,林竞这狗啃的造型真有品味,跟我同款,我们组合起来可以出道了,就叫贵族二人组怎么样?”
林竞忍不住转头给他一个刀眼,江登差点又给他剃一大撮头发,连忙把他的脑袋掰正面对自己:“别动,现在是应付而已,放学之后再跟你去理发店修。”
江登的注意力完全在头发上,林竞看他专注的样子突然就没了刚才的火气。
指骨分明的手在耳边鬓发挑摸,指腹偶尔掠过耳朵的痒肉,这样的动作放在平时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但是现在是很单纯的,完全没有另外方面的意思。
林竞如是想。
大家忙碌的时候,检查老师一男一女走进教室,他们手里拿着尺子剪刀和推子,二话不说开始揪人。
有许多女生因为裙子长度不符合被揪出去,几位男生自己剪了个打擦边球的发型,却逃不过眼尖的老师那关。
班主任崔晓站在角落看着被门外的学生,表情黑得跟锅底似的。
因为又得扣好大一笔班级分。
男老师经过陈柏仁旁边,用尺子敲了敲他的脑袋:“Tony还是Kelvin,技术要加强啊。”
陈柏仁摸了摸坑坑洼洼的后脑勺,呵呵笑道,“是David老师。”
检查老师走了之后,在走廊外头等着的英语老师Miss Chen鲜衣飘飘走进来,仅说了一句:“随堂测验。”然后把手里的试卷发到各组第一位同学手里。
林竞打开笔帽在试卷写上名字,突然转头过去对江登笑道:“火锅?”
“啊?”
正测验呢怎么突然就扯到火锅那边了呢?江登蒙了,林竞又说:“英语测验,输的请吃火锅。”
哦~
这下才想起来,第一次穿回来的时候,在林竞家做作业立了个赌约,差点就忘记了,林竞倒是挺上心。
江登做了个OK的手势,开始认真答题,他有信心这张试卷绝对能拿满分。
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商量着要去理发店修发型。
林竞坐在理发店里,发型师正在帮他修理,江登坐在旁边位置看杂志,刚好看到‘喜迎中秋,欢度国庆’的广告。
算算日子国庆和中秋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今年比较特殊,国庆和中秋是同一天,不知道学校给他们高三放多少天,可能也就一两天,撑死三天。
江登问林竞:“竞哥,国庆节和中秋节放假你要去哪里玩?我带你去玩吧,我们这儿有好多好玩的,什么伍峰山啊,情人湖啊,什么什么古镇啊,想不想去?”
“没兴趣,我们高三部应该就放两天假,能把作业完成就不错了,你还想着玩。”
“……”
啊啊啊啊!该死的高三!老子为什么要回来折磨自己,要是不学习,十年之后……不,半年之后就会面临高考落榜,求学失利,一事无成,媳妇儿跑路的悲惨命运。
林竞剪了个清爽的短发,虽然不是卤蛋的程度,看起来整个人精神许多。
回到泗州小区,江登跟在林竞后面走进F栋,他今天是非得缠着林竞给他补习不可。
林竞进电梯准备按楼层,看旁边粘着不放的人,“你不回家吗?”
“不,你给我一块面包就好,搞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江登死气沉沉地说。
林竞:“……”这会儿领悟这么高。
他这些天好像习惯了江登在耳边唠唠叨叨个不停,虽然说的话十句有八句不正经,却成为在他索然无味的生活里一剂调料,甜的、酸的挺有滋味。
电梯到达楼层,林竞走出电梯,正在低头找书包里的钥匙,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熟悉。
“这儿的房子真好啊,地板墙壁的瓷砖瓦亮瓦亮的,走廊还宽敞。”
“对啊,地段也好,不远就有小学高中,我们幺儿以后能在这里读书吧。”
“绝对能,你等一下记得多说点好话。”
一对中年夫妻谈论着,回头看到林竞,两人愣了一下,随即换了个笑脸,笑脸底下蕴藏着吸血鬼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