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登看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他太大意了,还是给他们仨正面碰上,他差不多能确定这两人是过来干什么的,但是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就不太清楚。
从样貌上看,林静是有几分像中年男人。
林德忠碰了碰妻子的肩膀,韩娟了然,连忙装出假笑:“小竞啊,好久不见,爸爸妈妈一直很想你,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不是快要到中秋了吗,特意过来看你,顺便陪你过节,过来让妈妈抱一抱。”
韩娟的戏挺好的,眼睛红得憋出一滴眼泪,不了解她的人会被她骗到,然而林竞从小就看得透彻。
林竞躲开韩娟那双布满老茧皱纹的手,冷冷地说:“虚的就不要说了,直接入正题,想要什么。”
韩娟读的书少,稍微深层次的事情就不大会说话,还是林德忠上前说:“我就实话实说吧,你是我儿子,这套房子的房产证要加上我的名字,还有我死鬼大哥的遗产和保险金,应该由身为近亲的我来继承,而不是你这个没有关系的小辈。”
“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林竞笑了出来,是嘲笑,还是苦笑,让人分辨不清,他现在暂且还算平静,实则是不知道多努力才把心里一团熊熊烈火给压制住。
他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儿子,那就把证明我们是父子关系的证明拿出来,我爸叫林德诚,户口本上白纸黑字写着怎么就没有关系,你算哪根葱?“
林德忠手指颤抖着指向林竞,恶狠狠地说:“你是老子的种!没老子能有你?你能有今天?!”
韩娟也插话进来:“年纪轻轻怎么就忘恩负义了,你身上流的是我们的血,想当年你在我肚子里没少折磨我,现在你长大了报答我们是应该的。”
两夫妻把刻在骨髓里的乡土气和野蛮劲儿全撒出来。
而一旁听他们吵的江登愣住了,他一时半会没捋清楚其中的关系网。
这对夫妻是林竞的亲生父母,也是林竞那已经死去的父母的兄长和嫂子?所以林竞应该是他们的儿子还是侄子?
乱了乱了,关系乱了,这个世界乱了。
江登瞧着林竞的背影,他除了说话大声一点儿,没什么情绪波动,含着冰渣子的眼眸透过闪着寒光的眼镜片投到前面两位鬣狗,“这时候来认我了?从我出生到现在十八年来你有承认过我是你们儿子吗?甚至把我当过是有血缘的亲人,如今跑出来又是血亲又是老子,三句没完就跟我要这要那,爸妈的遗产确实很多,可惜遗嘱的受益人是我,你们一个钢镚儿都分不到。”
一张俊脸带着微笑,比他直接发火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吵架的动静不小,同楼层的两户人家出来看怎么回事,逐渐连上下两层楼的户主页跑出来凑热闹,林德忠见有人围观,立刻坐在地上耍赖:“哎呀,真是没天理啊,你们大家都给我评评理,这个臭小子是我儿子,自己住大房子,也不肯留一块地板给爸妈睡,你们说这是人吗?啊?是人不是人啊!”
一旁的韩娟也跟着丈夫坐在地上抹眼泪,说什么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出来,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两人说出来的每个字让林竞感到恶心。
旁观者们没有说话,他们只知道这房子刚搬进一个高中生,总是见他独自出入,不见他父母,听林德忠这么说,人人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林竞,说不定已经在心里指责、唾骂,为地上两夫妻鸣不平。
大部分人看中孝义,老人没有得到妥当的赡养,那就是小辈没有人性,没有孝心。
江登看不过眼,他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咯响,俯视林德忠两夫妻,“大爷,我这个小辈是出了名没有礼貌,下手不知轻重,你再不走我把你揍得走不了!”
“哎呀,欺负人啦,两个学生合起来欺负老人啊,上学不学尊老爱幼啊。”韩娟徒手拍打地面,犀利又大声。
林竞低着头,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紧握,指甲陷进手心里,感觉到微微钝痛,却远远不足心脏和脑袋里的痛感。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周围一切是那么地吵闹,就像是超分贝的噪音,直戳林竞的耳膜。
随之而来是耳鸣,把外界的噪音隔绝在外,似乎好受多了。
骚动引起物业的注意,物业和保安十几号人从电梯走出来,:“怎么回事?嘿,又是你们这两个无赖。”
“同志啊。”林德忠扒拉这物业的裤腿:“我不是无赖,我说的儿子就是他,他不管我们两老,这房子是我的,就给他霸占了。”
“闭嘴!”林竞把书包扔到地上,江登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瞪圆眼睛,瞳孔内布满红血丝,像要吃人似的,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了。
“林德忠,我再说一遍。”林竞这下子忍不住了,对地上两人怒吼:“我刚出生你就把我送出,从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你的儿子,是林德诚德儿子!”
林德忠没想到他一点都不念血亲,但他这趟过来绝对不能空手而归,“林家生你养你十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长辈的吗?你有没有人性啊,啊?!”
“我就是没有人性。”林竞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他妈林家上下除了我爸妈,谁有把我当成家人看吗?单是你们过年的时候没有给过我一个红包这点,你也好意思来找我要钱?”
林德忠过去扯林竞:“你跟我回去,林家还能给你亲情温饱,你一个人在外面……”
林竞用力甩开林德忠的手,后者差点没站稳脚。
“爸妈入土的那天老头子口口声声说不要我了,我没要你们林家一分钱,你们在背后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怎么,老头子不肯分家,你们拿不到钱,找我这个脱离关系的人?你们有没有脑子啊,老头子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往坏的说,他老人家哪天两腿一蹬,家产不都是你的,到时候可不止我手上这点钱。”
林竞越说越起劲,江登在旁边扒拉他让他别说了,他把人推开,忽视在场几十号人。
“我前几天收到我的户口本了,是老爷子给我寄的,证明他不想留任何与我有瓜葛的东西在林家,我现在跟谁也没关系,那笔钱我花着玩也好,烧着玩也好,扔进海里打水漂也愿意,就是不给你们这些蛀米虫,你有本事就来抢!抢赢了归你。”
旁人听了这么久,也该明白个七八成。
林德忠感觉自己占了下风,气得发抖,满脸皱纹的脸直打颤,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只有一个豁出去的念头,就算得不到,他也不能让林竞好过,于是他扔下一枚炸弹:“大家伙们,你们可要小心这个小子了,他可是个沾了人命的杀人犯,你们知道吗?他一刀……一刀地捅,那时候年龄不够没有判刑,如今逍遥法外,难免不会再犯,你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下一秒就嗝屁,他是个杀人犯!”
平底惊奇一声雷。
众人纷纷哗然,心里原本支持林竞的围观者们一下子倒戈了。
独居的少年,条件不错,如果加上杀人这一项,鬼知道他的钱是不是从臭水沟里抢来的。
一个没有绚烂色彩的烟花在林竞脑海里炸开。
砰——
他的耳鸣声更严重,那一刻,他想要逃避,想要藏进一处没有任何生物的地洞里,让他腐烂变质。
林德忠说的一字一句化成巨石,一块接着一块重重落到他的心头,使他想起那些拼了命才遗忘了一些的过往,记忆的裂缝被活生生掰扯开,心魔冲了出来,使他向林德忠走去,或许可以先把他的脖子拧断……
然而有人下手比他快一步。
江登原本想着要尊重林竞不参与他的家事,没想到林德忠张口骂完不孝子,闭口又骂杀人犯,平时挺硬气的林竞这会儿倒成了软蛋,反正江登是到达忍耐的极限,如二话不说上去就干。
与林竞相处这么多年,虽然这趟奇妙的经历中让他知道自己还不够了解林竞,但是江登坚信他绝对不是林德忠口中的人,对林竞这点信任还有的。
战争就在一瞬间爆发,江登挥拳头的力道从未这么狠过,他把林德忠压在地上揍,韩娟跌坐在一旁不敢上去拉架。
几名物业担心出人命纷纷上去拉架。
而另一边韩娟去拉扯林竞:“那个人是你爸爸呀,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你说句话啊!”
林竞全程低着头,浑身上下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挪不动一部,静静聆听这场噪音盛宴。
韩娟胡乱地对林竞又拉又扯,眼镜被扯掉,书包被扯掉,不知道被谁踢到角落,免了一场践踏。
不知道是谁高喊一声:“人快要死了!”
就这一句话把林竞的神唤了回来,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他不允许江登成为第二个他。
江登他意气风发,是个生活在敞亮的黄金屋里的王子,他不应该有任何污点,他的人生该是宽敞明亮的罗马大道。
林竞拨开人群,到江登的背后,手臂圈上他的腰身,脸覆在他的背上,把人往后带,江登回头看眼睛无神的林竞,停了手,心脏隐隐作痛。
林德忠满脸鲜血倒在地上,人只剩下半条命。
韩娟看到奄奄一息的丈夫,大哭着说要报警。
一切是那么地混乱。
江登刚才被林德忠的话冲昏了头脑,随着背后被人拉开后,听到浅浅的一句:“江登,住手。”
他才晃过神来,回头看身后脸色煞白的林竞,感觉到林竞抓着他腰身的手毫无章法的颤抖。
林竞一时腿软,单膝跪到地上,手掌按着半边脸,表情很痛苦的样子。
江登连忙托起他的脸:“竞哥你怎么了?”
林竞没有回答,他手心全是血,那是刚才隐忍的时候掐出来的。
见人不说话,江登更急了,一下一下抚慰着林竞的脸,“对不起,吓到你了吗?竞哥你说话啊,哪里不舒服?”
林竞眼睛紧闭,面对询问没有回复,只静静地……聆听周围混乱的声音,努力平复不断颤抖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