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华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闷闷的,能感觉到他很郁闷,齐莹莹被阚华荣这反应给逗笑了。
“哈哈哈,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阚华荣抿了下唇,又道:“看来今后本王不能去藏书馆找你了。”
齐莹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又猛然意识到他的尾骨磕伤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要静养。
本来还想着她这腿行动不便,让阚华荣每日过去看诊,这下可好,两人都成了伤员,相比之下,虽然她伤的更重,但奈何人家是王爷呀。
“好,那我以后来阳关院。”
阚华荣沉思片刻。
“你这腿也不方便,不如今后搬进来,住在偏院,方便与我医治,若是有需要的医书,叫人帮忙拿来就行了。”
“这……”
齐莹莹有些意外阚华荣的主动邀约,一般来说,他们这些王孙贵族都不会想和别人同住一件院子的吧?何况男女有别,住在一间院子……
看她犹豫,阚华荣沉声道:“齐二小姐刚才不是还说了,我们是医患关系,不用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吗?”
齐莹莹被噎了一下,对啊,刚才埋怨阚华荣的是她,现在犹豫的又是她,实在是不应该。
“好吧,不过我还要去问一下祖父,毕竟这阳关院是他的院子。”
为了更好地给王爷医治眼疾,她搬进阳关院应该也无可厚非吧?齐莹莹想着,祖父应该会同意的。
给阚华荣上过药,这就已经折腾到了半夜。
齐莹莹起身道:“我弟弟的泉水应该泡的差不多了,我过去瞧瞧,王爷您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请示过祖父再搬进来。”
阚华荣点点头,月光从窗子里倾泻而入,挥洒在他的身上,将整个人身上都披了一层轻纱一般,虚无缥缈,令人有些恍惚。
齐莹莹看着他眼底那一层始终抹不去的淡淡白雾,心情略有些沉重。
其实她刚才没有说,阚华荣的眼皮被马蜂蛰了之后,蜂毒从眼皮倾入体内,似乎对他的眼睛又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也就是说,阚华荣的眼疾变得更加棘手了。
不过她不想他为此焦心,这些都是她这个做大夫的应该克服的困难。
告别了阚华荣,齐莹莹将齐贤明从装满冷泉水的浴桶里捞出来,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寻常生龙活虎的状态。
“姐姐,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脑子很糊很糊,就像是管家爷爷常骂我的脑子里装了糨糊一样,不过在那个冷水里泡了一会儿,我马上就精神了。”
齐莹莹替他拉了下身上的外衫,这是刚才萧峰好心借给齐贤明的干净衣裳,或许是看他之前的那件太过邋遢了吧。
“咦,姐姐,你这身上怎么都是泥?你去哪儿玩泥巴了啊?怎么也不叫上我?”
齐莹莹无奈道:“我哪里是去玩泥巴了,唉,算了别提了,一言难尽啊。”
——
将弟弟送回去之后,齐莹莹才自己慢慢滚着轮椅回了内院藏书馆,藏书馆日夜都有下人看管,他们看到一身狼狈的齐莹莹,忍不住笑道:“二小姐这是去哪里研习医术了?三更半夜的真是辛苦。”
齐莹莹装作听不懂他们的揶揄,直接往进走。
两个下人故意拦住她,“哎,等等,二小姐,你身上这么多泥土,进去要是沾到我们齐家的医书上了这可怎么是好?您还是先在外面洗洗再进去吧。”
现在都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洗洗?
再说她露出来的皮肤刚才都已经在阳关院用泉水清洗过了,只是衣服上脏了点,回去换掉就是了,怎么会沾到医书上?
明摆着,这两个人就是不想齐莹莹进去。
其实这么多年,她也都习惯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如今这个情形,别人还敢肆无忌惮地欺辱她,或许是觉得她跪的久了,腰杆都直不起来了吧?
“我住在里面,你们不让我进去,让我去哪里洗?”
两个下人对视一眼,讥笑道:“府中不是有一片内湖吗?还是引得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不是正好?”
齐莹莹脸色一沉,“我只是衣裳上面沾了点泥,进去换了就是了,你们不过是两只看门狗,也敢阻我的去路?”
两个下人先是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怯懦胆小的二小姐也敢和他们这么说话了?
“我们奉老太爷的令看守内院藏书馆,护的是齐家祖上传下来的基业,这里面的医书过半都比你的年纪还大,岂容闪失?别说齐家有祖训,女子不得入内院,即便是你现在负责主治王爷的眼疾,这八字还没一撇,一剂药都还没下,你就开始鼻孔看人颐指气使了?我呸!指不定齐家还会被你这个小丫头连累成什么样呢!”
这人一股脑说了一堆,满脸鄙夷不说,手上还指指点点的。
不过今夜齐莹莹才终于明白了,为何齐家人对她没有改观。
“也就是说,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能治好王爷的眼疾?”
“你?”下人冷笑一声,“要是齐家随便什么人都有妙手,那我也能出去开医馆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几个人凑成一团,笑得乐呵呵的。
却突然有一人从里面走出来。
“祖父。”
齐莹莹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二老太爷竟然还在内院藏书馆里,是在看医书吗?
几个下人惶恐地转头,果然看到了二老太爷正缓缓走出来,他们几个立马噤了声,低垂着头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齐二老太爷没多给门口看守的几个下人一个目光,只看着势单力薄坐着轮椅孤单在门口的齐莹莹,沉声道:“进来。”
齐莹莹眼神瞟过刚才笑她最狠的几人,留下一句话。
“人不可貌相,你们把别人的隐忍当作是怯懦,却把自己的愚蠢当作荣耀,真是可怜又可笑。”
二老太爷似乎听到了这话,脚步顿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没有过多的理会,一直走进书房之中,拿起齐莹莹白日里放在这里的三张纸,这是她对于阚华荣病情的一点简要的分析,之前先一股脑写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
“我下午过来,本想和你商量搬去阳关院,以方便医治王爷,却发现了这个。”
齐莹莹仰着头看他,原来二老太爷竟然和荣王爷不谋而合。
二老太爷齐延年坐下来,小叶紫檀的拐杖拄在地上,腰背放松地弓下,年过古稀,须发尽白,皱纹也爬了他满脸,这些年他渐渐将齐家的权力交到齐泰的手上,自己也隐隐有准备安度晚年的意思。
这可能还是齐莹莹第一次平视齐延年,平常的时候,他坐着,她站着,等她也可以坐着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坐在角落里,只能看见齐延年三分之一的身子。现在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在轮椅上,两人目光交汇间,皆是一片复杂的情绪。
“老夫不得不承认,你的天赋确实很高,我看齐家上下,估计是没有人能写出这样一份完善又思路条理的病理记录。”
齐延年用两根指头在那三张白纸上点了点,说的是夸奖的话,可齐莹莹却总是听出些无可奈何的滋味。
“听人说,你见了元家那小子?”
元舒阳拜访,齐家不可能不知道,齐延年想得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齐莹莹点点头,“是。”
“你今后还是少与他见面吧,多专注于王爷的眼疾。”
齐莹莹明白他的意思,医治王爷,这是一件大事,对她,对齐家,都是一次不容闪失的博弈。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齐延年的目光变冷,看向她的时候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你不明白自己揽了一件多要命的事情,这不仅仅是成则生败则亡的事情,跟这件事情紧紧地系在一起的,不仅仅是齐家。”
齐莹莹怔了一下,有些疑惑。
“祖父这话……何意?”
齐延年扭过头,却不愿继续再往下说了。
“其他的你不必管,今后内院藏书馆门口的看守我会重新更换一批,保证不让他们再干扰你进出,另外,我还会给你一个得力助手,他跟着我许久,熟知这藏书馆中的每一本书,只要你叫得上名字,他都能在半刻钟之内寻到,他会很得力的,你明日一早就可以见到他。”
齐莹莹听着齐延年对这人的描述,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轮廓:“祖父是说内院藏书馆负责整理医书的书童顾春?”
齐延年弯了弯唇,“看来你认得他,这么多年的书没白偷。”
齐莹莹在心中腹诽,不是偷,是借,读书人的事儿也能算是偷?
顾春嘛,齐家谁不知道,他是齐家唯一一个外姓之人却可以自由出入内院藏书馆的书童,不因为别的,就是四个字——记忆超群。
齐家内院藏书馆,三层高阁,占地半亩,藏书过万,这人却能在半刻钟之内精准地找到每本书所放的位置,这时间比齐莹莹整整短了一倍,对于齐延年来说,没有比他更好用的书童了。
齐莹莹惊喜道:“您舍得?”
齐延年冷哼一声:“老夫我都在这里看了一辈子的书了,书海浩瀚,齐家的书我尽数看尽,齐家之外的医书我却知之甚少,若是这件事能顺利结束,老夫我想云游山河大川,广结善缘,好好安度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