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菁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又是吸引了堂上的全部目光。
这时齐泰的脸色已经非常之难看，庶二小姐娘死得早没人教也就罢了，怎么皖儿也跟着胡闹？
秦氏自然也看出了老爷的不悦，赶紧悄悄揪齐菁皖的衣角，可这孩子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不论她怎么使力都不肯坐下，这可急坏了她这个当娘的。
秦氏眯着一双眼睛看向前堂中央的齐莹莹，一定是她方才故意出头，才引得女儿也失了往日的方寸。
而此时，被秦氏认定为“故意出头”的齐莹莹，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现在距离齐菁皖不过几尺远的距离，原来抬着头的时候，连人面部最微小得意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没人比她更懂毒了，制毒试毒，这位齐家大小姐可都是一绝，你表演的机会来了。
齐莹莹勾起嘴角，缓慢地往自己原本的位置移动，那样子像是功成身退。
阚华荣沉默着，没说话。
齐菁皖以为荣王爷是没听清楚她方才的言论，又说了一次。
“王爷，小女对毒颇有些研究，或许可以试着为您医治一番。”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绞着帕子，含羞带怯，像极了思春的小女，不对，她其实本身也就是少女，还思春。
“试？”阚华荣轻笑一声，“你是代表你自己试，还是齐家？”
此话一出，齐菁皖的嘴唇都白了。
为什么，她觉得荣王爷似乎好像有些针对她？
齐莹莹此刻在心中暗笑，其实方才在来前厅的路上她就已经发现了，这荣王爷对待别人都是温文尔雅有进有退，可偏偏面对这齐大小姐的时候处处针对，怼死人不偿命。
她方才是故意将话题引到毒上去，目的就是想激齐菁皖自己站出来。
那日她与二老太爷在藏书馆相见，她说的话二老太爷还有些不相信，不相信齐家内部会有人骨肉相残，更不信医学世家会有后辈痴迷毒药。
如今，亲眼看到齐菁皖眼中跃跃欲试的目光，感觉如何？
齐泰赶忙站出来打圆场，“王爷息怒，这是我家大女儿，从小对医术天分就高，还有个‘天才医女’的俗称，也是想为王爷的病情尽一份力，还请王爷勿怪。”
阚华荣嘴角的笑意未减，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散上面的浮叶。
“齐老爷，希望你能好好理解透彻本王之前说的话，从本王来齐家的第一天起，就说的很明白，是希望你们齐家能有人治好本王的眼疾，此事若成，便同意迎娶你齐家的一个女儿为王妃。本王母妃去世得早，兄长怜惜我天生残缺也是多有关怀，相信应该会尊重本王的想法。这件事是交给了你们齐家，不是你齐泰，更不是她齐大小姐，连齐先生都还未对本王的病情发话，齐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辈吵吵嚷嚷？”
齐二老太爷突然被点名，赶紧惶恐地站起。
“王爷恕罪，老夫年纪大了，脑子反应有些迟钝，想着要先想想再做定论。”
阚华荣笑道：“那齐先生如今可有定论？”
二老太爷斟酌着开口，“老夫年纪大了，手抖又眼花，现今齐泰是我齐家的当家人，也是一家之主，他的医术我信得过，若是王爷不嫌弃，便由他来替王爷主治。”
这话一出，连齐泰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他现在虽是齐家家主，可医术造诣上却并不如人意，现在整个前堂中医术最高的，非二老太爷莫属，可他却并不亲自医治，拿年老当挡箭牌，实在令人费解。
不过既然二老太爷都这样说了，正常人也不会强人所难。
可他们忘了，来到他们齐家的不是普通人，而是皇亲贵胄，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听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对于与“不”相接近的意思，他们都不喜欢。
阚华荣皱眉沉声道：“拿个家中医术不精的人来糊弄本王，还以为来之前本王没有调查过你们齐家吗？”
距离二老太爷最近的齐莹莹明显感觉到，荣王爷说出这话之后，二老太爷的呼吸都有些变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爷一怒，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收拾一下他们齐家还是绰绰有余。
二老太爷忙赔笑道：“那王爷您看这齐家何人能为您医治眼疾？”
阚华荣想都没想，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刘妈？
刘妈是秦氏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跟着她几十年了，最初从一个促使婆子干起，还当过奶娘，齐大少爷齐为民就是她奶大的。
刘妈也是有些意外，指着自己的鼻尖，“是我吗？”
萧峰清咳一声，赶紧在阚华荣耳边低语：“王爷，指错了，再往右偏一点点。”
阚华荣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尴尬，很自然地问：“右边是谁？”
“齐先生。”萧峰答道。
阚华荣又问：“那左边呢？”
“齐二小姐。”
然后阚华荣便很自信地指向了左边。
众人看到荣王爷的手指突然换了方向，指向了齐莹莹，又是一阵吸冷气的声音。
天哪，竟然是她？
齐泰第一个不相信，劝道：“王爷，您不如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吧，您这样似乎并不能让我们知道他是谁。”
其实他心里想的，荣王爷肯定是想让二老太爷替他医治，毕竟人一来的时候，就对父亲百般夸赞，还称他为“齐先生”，落于父亲之下，他不丢人，可若这人是他向来没放在眼中的小小庶女，这代表事情一定出了问题，不是王爷指错了，就是他看错了。
阚华荣有些烦躁，他指错了一次，难道还会指错第二次吗？
“齐莹莹。”
齐莹莹？是那个生母早死了千八百年的庶女齐莹莹？还是刚才那个坐着轮椅高调登场的齐莹莹？
前堂中很多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齐家虽说是医学世家，也不阻止约束女子读书，尤其是医术，但毕竟是女辈，今后都是要嫁出去的，成为别家妇，家中医术绝学绝对是传男不传女，不会向外透露半分。
即便是齐家大小姐齐菁皖，被世人称之为“天才医女”，也不过是熟识所有市面上能买到见到的草药剂方，从小过目不忘，烂熟于心，最多是跟着父亲学过一套家传的特殊针灸，给人延年益气，舒心健脾用的。
齐莹莹坐在轮椅上，意外地看着将手指指向自己的阚华荣。
他竟然真的……选了她？
“王爷，您……说真的？”虽然亲耳听到了齐莹莹的名字，但齐泰还是不敢接受这个事实，辩驳道，“她是我齐家庶女，从小根本没看过几本医术，在医术上甚至还不如三女齐萍萍，更比不上皖儿了，王爷您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
阚华荣脸上的笑意有些消减，“本王已经选定了人，你说她没读过几本医书，可方才本王眼疾是因毒而起就是她说的，还有一事你或许不知，我与齐二小姐这不是第二次见面，之前本王去齐家祠堂相拜的时候，就曾见过她，你方才在最开始所说的那些话，她当时就已经全数和本王说过了。
也许你觉得发现其中一点是巧合，是乱蒙，可同时猜对两点，难道你还能说她医术不精吗？依本王看，她比你们在座的很多人医术都要高明！”
“猜对了两点……王爷您是说……”
阚华荣勾勾唇角，“不错，其实本王早就知道自己这眼疾是毒性引起的，不然你们以为太医院的太医全都是只拿俸禄不办事的吗？”
原来如此，王爷早就知道毒的事情，却故意不在病册中记载，就是为了考验齐家谁的医术更加高明，相信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眼睛交给一个医术不精的人。
二老太爷齐延年抿了抿唇，看向那个已经被她忽略了整整十五年的孙女，忍不住再叹一句世事无常。
精心培养的儿子和孙子都无法成才，偏偏是一个已经及笄，即将要议亲出嫁的人天分最高，真是命运弄人。
这时，齐菁皖不服气道：“即便她知道这些，也不足以为王爷医治吧，她毕竟年纪这么小，经验不足，若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难不成我们齐家来为她承担后果？”
“罢了罢了，都住口吧，谈什么谁为谁，都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王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齐延年拱拱手，向荣王爷表示歉意，“真是抱歉，让王爷见笑了，就依您的意思，让齐家二女为您医治，嗯……为了医治方便，您看是不是将她的院子移到您的旁边？”
“不必了。”
这话是齐莹莹说的，她滚着轮椅过来，“和王爷挨着的不就是长姐的院子吗？我可是消受不起。我在原来那院子挺好的，就是屋顶有点漏雨，窗子有些漏风，另外床板有些硬，柜子里还有老鼠，我现在腿受了伤，的确是有些不方便，若是老太爷同意的话，我想搬到书房去，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齐延年问道：“哪个书房？”
齐莹莹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就是藏书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