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泰是二老太爷唯一的儿子，平常为人正直，沉着稳重，拿着一卷书能在书房里坐一天，虽自身刻苦努力，有意传承家中医学，但苦于天赋不高，医术上的进步一直十分缓慢。
齐家乃是医术世家，将来若是二老太爷不在了，齐泰继承家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也让他本人十分苦恼，每日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医书上。
如此一来，齐泰对后院几乎是不闻不问，全权交给夫人秦氏。
秦氏是二老太爷给他定下的亲事，他也很放心将后院的事情交给她，却全然不知道秦氏将他的后院管成了什么样子。
齐泰受到王爷的允许，便站起身来，将自己对荣王爷过往医治记录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王爷，在下不才，医术上的造诣没有父亲和大伯高，但有些想法想要说一说，还请王爷恕罪。
经过我近三日的查看，发现给王爷医治的大夫们用药都十分谨慎，不敢大胆用药，这法子的确是稳妥，可却也有另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治标不治本，或者说效果甚微，王爷若想完全治好眼疾，还需下猛药。”
齐莹莹浑身一震，这和她前几日在祠堂对阚华荣说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她当时还断言，所有医者都能看出来这个问题，只是他们都不敢提出来，只有她敢大胆一试。
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
阚华荣嘴角上扬，似乎对齐泰的话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齐莹莹心中暗道不好，将视线落在了距离荣王爷最近的二老太爷身上。
他正专注地听着齐泰的发言，时不时点头符合，似乎很是赞同，在视线偶然与齐莹莹交汇之后，又快速移开目光。
齐莹莹一皱眉，难道这是他的意思？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齐泰为人忠厚沉稳，在接手齐家这件事上自己承担了很大压力，甚至一直自觉没有这个能力，但多年来二老太爷一直鼓励帮助他提升医术，循循善诱，总算是让齐泰稍微有了些信心。
齐泰在齐家从事一直都是唯二老太爷的命是从，若不是二老太爷授意，恐怕他今日也不会在王爷面前提出这么大胆的想法。
别人都不敢说，只有他敢说。
这听起来还真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
若是阚华荣第一次听到如此荒唐的说法还有些不相信，那今日是第二次听到，而且还获得了齐二老太爷的认可，他却是有些动摇了。
“如此说来，齐家有这个胆识和魄力，愿意帮助本王医治眼疾？若是真的如此，本王之前答应迎娶齐家女为王妃的事情，也绝不会食言！”
二老太爷眯着眼点点头，轻咳了一声。
齐泰赶紧道：“不是齐家，是在下。”
“哦？”
阚华荣挑起一边眉毛，有些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齐老爷你不就是齐家人吗？此话何意？”
齐泰小心地看了眼二老太爷，看到二老太爷没有阻止，便接着道：“正如在下刚才所说，众多医者看出来王爷的病因，却不敢大胆用药，皆是怕全家获罪，在下虽然敢说出来，却不敢连累家族，所以若是为王爷医治，就我一人全责，若是途中有误，在下一人甘愿赴死，只是求王爷对齐家高抬贵手！”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尤其是不知真相的秦氏，简直是呆愣在了原地。
秦氏心中腹诽，老爷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赴死？他赴死了她怎么办，他们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怎么办？他们今后若是没有了靠山，还怎么在济州立足？这些事情齐泰究竟有没有想过？
齐莹莹敛去了一切表情，静静地坐在原地，这原本是她准备的说辞，不连累齐家，她自己为任何结果负责。
然而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话被别人抢先一步说了出来，齐家还有第二个人有这种魄力。
这个人还是齐家老爷，齐家名义上的主事人。
给荣王爷医治眼睛这件事情，若成，齐家家主大胆用药的美名会传扬开来，首先他继承齐家之事再无人能指摘，其次还会将齐家的名号再次传入京城，甚至传遍天下；若败，他独自一人承担后果，也不能说是医术不精，毕竟这是连宫中太医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齐莹莹将唇抿成一条线，他们算盘打得很好，但她不会让别人夺走这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在一片寂静中，齐莹莹突兀地开口道：“父亲，您方才所说不错，荣王爷之前的医治记录的确反映出医者们不敢大胆用药的事实，可这不仅仅是慑于王爷尊贵的身份，还有他自身情况所致。”
“放肆！”齐家嫡长子齐为民突然站起来大声喝道，“现在是父亲在与王爷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
齐为民是秦氏生的第一个孩子，当年一举得子也让她在后院站稳了脚跟，即便后来柳姨娘入府也未曾撼动她的地位。
齐为民身为长子，被齐家寄予厚望，平常习医最是用功，可是造化弄人，他继承了父亲齐泰的平庸，医术一般，甚至不如平常医馆的首席大夫，这对于一个百年的杏林世家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齐莹莹被齐为民这么一喝，一时噤了声。
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场合她定然是插不上一句话，被训斥过之后更不敢再次发言，可那并不意味着她无话可说，只是时局所迫，她没有说话的资格。
可是今日，她必须站出来，高声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论医术，她或许不如很多人，可要是谈到毒，她绝对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一个。
“大哥，你先不必反驳我我的所说所言，都是为了王爷的眼疾着想，即便王爷事后真的不追究，父亲总归是我们齐家人，还是齐家家主，又怎能真的做到与齐家毫无关联？
对于王爷的眼疾，我有些别的看法。王爷这双眼睛，已经瞎了整整十七年，医疗记录表明是从一出生就失明了，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胎中营养不良，导致先天眼部发育不全，二是娘胎里遭遇变故，后天所致。王爷生在宫中，吃穿用度自然是一样不缺，那就是第二种情况，至于这变故，我可以猜到八成是毒。”
毒！
根据齐莹莹所说，荣王爷这瞎眼是因为娘胎里中了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宫中下毒，还从母亲传到了皇子的身上，若是牵连出来，宫中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脑袋。
齐泰气愤地呵斥：“齐莹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诽谤皇室可是要诛九族的！”
“我何时说过这毒是皇室下的？”
齐莹莹一句反问，让齐泰也愣了一下，她刚才说有人给荣王爷娘胎里下毒，他下意识就想到了皇室的那些皇权纷争，这……她好像真的是没说过。
齐莹莹深吸一口气，手下滚动着轮椅从最后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出来。
“这毒是谁下的，根本就不干我们齐家的事，说到底我们只是医门，能做的也只有行医解毒，之前我也翻看了王爷的治疗病册，很可惜，里面只是记录了王爷每次用药的剂量、时间、反应和症状等等，却没有一位敢下断言这眼疾背后的成因究竟是什么，在这本病册之上，眼疾就是眼疾，和毒这件事扯不上任何关系，可是在我看来，一个人身上的任何地方不会无缘无故出问题，只有找到根本，才能彻底医治。”
齐莹莹一边向大家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一边滚动着轮椅来到前堂中心的位置。
等她一番话说完，已然处在了荣王阚华荣和二老太爷正对面的位置。
将眼疾与毒联系起来，这还是第一个人提出这样的想法。
现在前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齐莹莹的身上，没有人发现，阚华荣的食指逐渐加力，死死地扣住拇指上的一块玉扳指，下唇也被他咬得几乎失去血色。
他空洞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不论是看向什么东西都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齐泰被说的哑口无言，他之前和父亲交流，父亲便告诉他之前给王爷治病的医者们都有用药萎缩的问题，他一看病册也是果然如此，便在父亲的鼓励下大胆将此事说了出来，可是他却从未想过，王爷的眼睛会不会是毒造成的。
先皇的十七子，皇帝的十七弟，这个国家最年轻的王爷，文韬武略，俊俏非凡，从出生起便瞎了一双眼睛。
世人皆认为是胎中不足，天妒英才，可谁会想过这一切竟是人为？
齐菁皖原本安静地坐在秦氏的身侧，可自从齐莹莹开始说话的那一刻起，她的眼中就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情绪。
直到齐莹莹得出结论，说荣王爷的眼疾是中毒所致的时候，齐菁皖嗖的一下站起来，动作之大连带着椅子都差点倒下，她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若是中毒，小女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