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清点仔细。此战我军将士阵亡六百五十六人，致残者五百三十七人，其余轻伤若干。
由于陛下所造之物威力太大，叛军伤亡反而要小一些，除去攻城时有数百人反抗，被杀尽以外，只有百余人此前被‘红夷炮弹’的威力所波及，跌落城墙而死。
除此之外，一共有两万余名持武之人投诚，如今已收缴武器，关押在城南。”
听了蒙奇的奏报，于洋微微点头。
不得不说，这个数值看上去有些滑稽，虽然于洋一方是绝对的获胜方，但若是仅从战损比来看，反倒像是于洋一方吃了败仗。
不过攻城本就如此，死伤亦是常事。
若是没有炮弹帮助，哪怕这凉州城池未曾占据天险，若不损耗数万人的兵力，也不可能将其攻下。
《孙子兵法》中所记载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地牢里的百姓呢？”
蒙奇闻言脸色一暗，“也已经清点清楚了。关在地牢中的百姓足有四万余人，基本上都是此前苏州城外，那些被迫参战百姓的亲属。”
说着，蒙奇话音一顿，迟疑片刻后方才说道：“由于那贼首方群已经下令断绝供食超过三天，再加上牢房地方狭隘，百姓们体力消耗大，所以已经有不少人过世。”
“多少人？”
于洋目光转向蒙奇，眼色严厉，“莫非朕还不知道有人死去吗？朕现在需要的是具体的数字！”
“根据现在的统计，死亡人数大概在一……一万人左右。”
“砰！”
一巴掌劈向面前的桌案，于洋面色冷冽，“好，真是好得很！那方群倒真是好运，若他现在还活着，朕一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朕之前的话，吩咐下去没有？那一万具尸体绝对不能再继续放置，必须马上焚毁。”
蒙奇闻言，面露难色：“陛下，有一部分已经送去焚烧了，但是还有几千具尸体，那些百姓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带走烧毁。落叶归根，他们还是想要让自己的亲属入土为安。”
“不行！时间上来不及了，原本这些尸体就已经在牢房里停留了许久，如今朕都不确定是否已经有疫情出现，若是还拖下去，是会出大问题的！”
其实掩埋尸体的效果虽然不如直接焚毁，但其实也能有效隔绝病菌。
可问题在于，这上万具尸体，就地掩埋？那得花多少工夫？
万一在这个时间段里滋生一些新的病毒，于洋可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像解决天花一样，再找出一种疫苗。
见蒙奇脸上为难的表情，于洋心里明白，其实对方也是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人道，在这个时代，焚毁亡者尸体，本就是一件不容易让人接受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般大规模。
当下立断，于洋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朕亲自去和百姓说。”
蒙奇心中一松，随后忙不迭地给于洋带路：“陛下，这边请。”
……
“不行，不能把我儿子的身体焚毁，我要把他带回家去，埋在我家的小山坡里。”
“就是，这落叶归根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吗？这要是被烧没了，可就成了孤魂野鬼，连转世投胎都不能！”
“你们要想把我爹的尸体拿去烧掉也容易，把我一刀砍死，然后把我爷俩一起烧成灰！”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莫说是焚毁尸体，哪怕只是缺了一块，都会让人觉得不圆满。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是入宫的太监，都会将自己的那一部分留存，等到身死以后，请人将那物件和他的身体一同埋葬，以期下辈子做个完整的人。
可是现在呢？别说是完整，连个人形都无法保留，下辈子又该何去何从？
听着周围百姓的叫喊声，负责烧毁尸体的一众将士也是面露难色。
从情理上，其实他们是认同这些百姓的，因为这些百姓所讲，本就是他们自己从小所听所闻。
但于洋此前所说的那一番关于疫情的话，他们也未曾忘却，并且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此战于洋所展现出来的神威，都足以将这些将士折服，所以于洋的命令，他们又不能不听。
可话又说回来，这些百姓基本上都是刚从地牢里放出来，身子骨还很虚弱。
此前就有一些将士，想要用蛮横的手段将这些尸体从这些百姓手中夺走，结果对方直接倒地不起，晕厥过去。
若非于洋安排的大夫一直在关注这些人，恐怕这些将士还得担负上一个谋杀百姓的罪名，这又让他们如何再继续强硬下去。
恰在这时，于洋出现在这些将士眼前，顿时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霍风，也在此次负责处理尸体的将士名单中，所以此时他一见到于洋到来，便立刻出声大喊道：“都静一静，静一静，陛下来了，听陛下给大家说。”
听闻霍风此言，此前还群情激奋的百姓顿时哑火。
虽然他们不理解于洋为何要下令焚烧他们亲人的尸体，但此前于洋出现在地牢口下令的模样他们可都还记得清楚。
面对这位御驾亲征，来将他们从地牢中救出的帝皇，他们是打心眼里感激，所以此时见到于洋亲来，他们自然也没再大声喊叫。
不过此时还是有些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把我爹烧了啊。”
于洋耳朵很好，当他听见这嘀咕声时，便脚步一转，来到了嘀咕的这名汉子身前。
见到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汉子心中一慌，原本因为空腹数日而变得枯败的脸色此时竟变得白嫩起来，只不过其中却少了一丝血色。
“令尊去世，朕也很痛心。”
低声说上一句，于洋方才朗声说道：“但是朕需要大家清楚，这尸体万万留不得！”
“陛下，可否容草民一言。”
听见于洋此言，一旁站出来一个老者，于洋看的仔细，这人正是此前在地牢中，第一个和他搭话的老汉。
“老先生，您有话请说。”
于洋这般亲和的语调，让这老者微微一愣，随后他脸上也多了一抹笑意，开口道：“陛下，草民就是替大家伙问问，这尸体为什么一定要烧掉？听这些将士们说，是因为尸体上带着什么病，若是不烧掉就会传染人。这不是荒谬吗？
草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家因为死了人，然后就染病的。草民知道陛下是个圣明的皇上，但是向陛下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个坏人，他是想要蒙骗陛下。咳咳咳……陛下您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啊，咳咳咳……”
老者年纪大了，再加上刚从牢里出来身体比较虚，此时一口气说上这么大一串话，便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于洋见到这一幕，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后大声说道：“大夫呢？快点送老先生去看看身体。”
“陛下，草民不用，只是有些着凉……”
“不，你需要！”
于洋此时没了此前的亲和面色，特殊时期，不得不防！
因为于洋的脸色，周围的将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变得脸色严峻起来，并且在于洋的安排下，将周围的百姓分开，给老者所在的位置隔出一个空旷的区域。
恰在此时，随军御医出现，他急忙来到老者身旁，仔细观察，一番望闻问切后，方才语气轻松地向于洋说道：“陛下，臣以确诊，只是风寒。”
“确定？”
虽然于洋这话有些不尊重人的感觉，但御医却也没有在意，而是语气肯定道：“臣确定！其实此前臣已经衰落一众大夫给百姓诊治过，但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出现陛下所说的那种传染病毒。”
“那就好。”
听到这话，于洋微微松了口气，这名御医的水平他还是放心的。
张吉可，张仲井的独子，一身医术也学到了张仲井的八九成，也是此行随军御医中医术最高的。
见到两人这般表现，这名老者不禁有些懵逼，见到两人面色都变得轻松起来，他方才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没等于洋回答，张吉可便是率先开口道：“陛下担心你染了某种传染疾病，此前我已经确诊，你没事。”
说着，他看向于洋说道：“陛下，焚尸之事臣已经听说过，不如让臣来替陛下解释？”
于洋闻言一愣，“难道你也懂病毒？”
当然，这话于洋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而他见到张吉可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没有拒绝。
得到允许后，张吉可找一旁的两名将士将自己抬起，以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诸位，我叫张吉可，家父张仲井，本朝医术第……二人，张某不才，忝居第三。
今日陛下之所以要烧毁尔等亲友的尸体，确有必要。
诸位可知，九十五年前，我朝大军攻破西域一国后，屠尽全城老幼，之后却因未曾及时处理尸体，导致瘟疫弥漫，损伤我朝大军数万之众！
两百三十年前，距离大汉不远处有一国，国内两军厮杀，杀得那叫个尸横遍野，但同样的，因为未曾及时处理尸首，瘟疫出现，举国上下，无一幸免！
三百二十年前……”
熟练地将一串史实背出来，看着已经同意焚毁尸体的一众百姓，张吉可方才扭头看向于洋，淡然说道：“陛下，幸不辱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