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王宽就已经送来了粮食。
毕竟是在军中，再加上此时有些仓促，所以哪怕是于洋下令，王宽拿来的也只是一些大饼，不过终是如此，孙明等人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看着孙明等人狼吞虎咽的模样，蒙奇眼中有些不忍。
他固然是奋战沙场的将军，但他的狠心却不是用在此刻，他也不愿看到自己所守护的百姓，为了一口吃食这般模样。
而一旁的王宽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倒是浮现出不少回忆。
曾几何时，他还未曾入宫之时，也是这样狼吞虎咽。
能够遇到一餐饱饭已是难能可贵，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吃相？
相比之下，于洋倒是要淡定一些，前世他通过网络见过太多的事情，比这更难看的吃相他也见过不少，只不过此时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还是会有不一样的触感。
孙明再次将一块大饼咽下，随后看向一旁仍在“战斗”的三人，眼神温馨。
“虽然你说这不是交易，但既然我们吃了你的饭，我就会回答你的问题。”
“请讲。”
于洋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一旁的蒙奇此时也是想要听听，这乞丐模样的百姓嘴里能说出什么高见。
“之前这个将军嘴上说朝廷会在秋后赈灾，是，朝廷确实是会赈灾，不然我们这些人饿得受不了可是会发疯的。
但是你们知道，这赈灾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吗？我们村子里有个老书生，是个好人，他曾经给我讲过这朝廷是怎么赈灾的。
他说朝廷其实也没有多富裕，所以每次救灾的时候，都会算好有好多人会饿肚子，然后就按照能够保持这些人饿不死的分量来送粮食。
但是这粮食也不会自己张腿跑到我们这些地方来，所以就会找人来运，人家运粮食的人也要吃饭，所以这些粮食就会被他们吃去一部分，而且他们也要工钱，所以这些粮食就会被拿走卖掉一部分。”
“你这话不对，路上的损耗朝廷是算在里面的，所以会多运一些。”
蒙奇显然是有所了解，所以听到这话以后，连忙反驳。
孙明闻言一怔，随后浑然不在意地说道，“随你吧，毕竟这些都只是小头。
除掉运粮人的消耗以外，之后这些粮食还会经过一关又一关，每过一关都会被人挖去一层，等最后送到地方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层，也就是给我们的那一层。”
孙明说着看向蒙奇：“你说看看，本来这粮食就只够让我们这些人勉强饿不死，现在还被这些贪官一层又一层的往下剥，我们能怎么办？留在那儿等死吗？”
听孙明提及“贪官”二字，蒙奇便默不作声了。
以当前的官僚制度，无论是哪朝哪代，这贪官污吏都是沉疴宿疾，难以除去，并且他们往往极为抱团，旁人也很难去招惹。
而于洋听到这两个字后，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思绪莫名。
“那你们为何又要去京城呢？相比之下，距离幽州更近一些的苏州应该更适合逃难吧？”
孙明摇了摇头：“苏州虽然富饶，但那里的刺史就是个大贪官，我们这些受灾的人要是去苏州的话，人家根本就不会管我们，只有去京城才行。”
或许是怕于洋还不明白，孙明接着说道：“京城是皇帝住的地方，所以那里要是冒出来灾民，皇帝不会不管的，所以每逢灾年，我们都会往京城走，只不过能不能走到地方，就只有看运气了。”
说着，孙明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而且我们之所以去京城，还为另一件事情。”
“何事？”
听见于洋发问，孙明盯着他，回答道：“老书生说，有的皇帝其实心善，看不得大家受灾。
但是有很多贪官怕皇帝发现他们干的事情后，杀他们的头。
所以他们就一起去骗皇帝，而皇帝他一直都住在皇宫里，所以他也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只能被那些贪官蒙蔽。
但有的皇帝喜欢‘微服私访’，而京城是离皇宫最近的地方，所以我们这些人出现在京城以后，有可能就会碰上皇帝，要是那个皇帝是个好皇帝，他就会帮我们伸冤，把那些贪官全杀了！”
说着，孙明目光灼灼地问道：“你是好皇帝吗？”
“大胆！”
王宽和蒙奇几乎是同时喝出声来，一旁的禁军见状也是立刻拿出刀刃。
那三名依旧在吃东西的百姓见到这般阵仗，虽然被吓得一哆嗦，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反而是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于洋此时也有些发愣，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面质问，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拦下准备向孙明等人治罪的一众人等，于洋示意王宽先让人将这四人带下去安置，反正都要去京城，带上一路同行，也无不可。
而他自己则是重新上马，缓缓朝京城而去。
骑在马上，于洋目光飘忽，此时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他是一个好皇帝吗？
说来也怪，重生为一名皇帝，这还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并且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许久。
过往的记忆流转心中，起初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眼前的一幕，让他有想要泄恨的冲动。
之后赵珂的摆弄，也让他有反抗的想法。
再然后呢？天花病发。
他用前世的记忆找出防治天花的法子，但他不得不承认，那时的他依旧将这个法子，当成了自己从赵珂手中夺权的筹码。
当他成功从赵珂手中将大权夺回来以后，于洋之所以选择御驾亲征，其实并不是作为一个帝皇去消除境内的叛乱，当时的他只不过是想要在这个世界上，重新看一场烟火，那种特属于他的浪漫。
一连两战，两战皆胜，且胜的轻松。
可进入凉州城中，那种充满死寂的荒凉感，是于洋第一次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他得为这些百姓做点什么，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之后怒诛九族，既是因为那些官吏让他回想起某些汉奸，但更多的还是为了那些地牢中的百姓。
等到后面造水泥、无烟煤，甚至是开一场文会，于洋心中再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那些百姓做些什么，让那座荒凉的城池复苏过来。
此后那场黑夜送别，更是让于洋久久不能忘却，直到此时依旧铭记于心。
沉默渐渐退去，于洋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朕是一个好皇帝，而且朕相信，朕能做一个好皇帝！”
看着军队附近越来越多的灾民，于洋面色一肃，在心中呢喃道：“朕要做一个，千古第一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