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苏云禾来了，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楚州牧说她生产不久，身子需要调理。
于是我的院子就成了她的。
楚州牧说苏云禾小病缠身，是我命硬克了她的缘故。
叫我搬到了最偏僻的西院。
楚州牧说苏云禾比我更适合管家。
于是库房钥匙也归她了。
这些东西她想要，就给她。
何况我本来就没有和她争抢的资格。
唯独那一次，闹出了人命。
苏云禾罚跪了一个丫头。
那是楚州牧跟前伺候的。
楚州牧要了她，却没告诉我。
十六岁的小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
茉恩告诉我，小丫头以下犯上，妄图杀害苏云禾的孩子。
一尸两命！
「王爷这么做，真是不成体统！」
楚州牧一直避而不见，我便在皇城守着。
「摄政王府里，本王才是规矩。」
本王？
我何时与他生疏至此。
居然在我面前，自称本王了。
「什么规矩？让丧夫的侄媳妇暖床的规矩吗？！」
此话一出，楚州牧的脸顿时黑如铁锅，看向我的目光如同冷刀子一般。
一旁散朝的大臣们窃窃私语。
「楚州牧，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大不了你我和离，我还能落个干净！」
倘若说，我对他还有什么爱而不得的情分，那么这一切都终止在了今日。
「疯妇！」楚州牧咬牙切齿。
「荡夫！」我也不甘示弱。
「红墨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起死在了苏云禾的院子里！」
「你又要作何解释！」
「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
楚州牧不可置信。
他带我策马，匆匆赶回府里。
可我没想到，府里早已布好陷阱。
正等着我。
偌大的摄政王府，二百三十一个下人，都能为苏云禾作证。
是我杀的红墨。
「我实在想不到，姐姐这般不能容我。」
「杀人在前，嫁祸我在后。」
「牧哥哥！」
苏云禾扑倒在楚州牧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姐姐，纵然妹妹有千错万错，可与牧哥哥是清白的呀！」
苏云禾泫然若泣，被楚州牧揽在怀中，依旧泣涕涟涟。
我望向府里的这些人，有人不屑地盯着我，有人坦然地看着我。
往日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
今日，却没有一个人，因为诬陷我而感到惭愧，感到抱歉。
这就是摄政王府，这就是摄政王府的人。
众口烁黄金，使君生别离。
原来如此。
楚州牧咬牙切齿，说我害死他的女人害死他的孩子。
要我陪葬。
他把我丢进了荒院，吩咐人不许给我吃喝。
要我活活饿死。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与我和离，他害怕坐实他与苏云禾的奸情。
那日过后，苏云禾来了荒院。
「姐姐，牧哥哥说，他至今没有碰过你。」
苏云禾得意洋洋。
「姐姐啊姐姐，在我看来不值一提的人，却让你这样爱而不得。」
「你不觉得，你就是一场笑话吗？」
「苏云禾。」
我冷冷地看着她。
「现如今，克夫克婆婆的永安世子妃才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苏云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举起右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见王爷了！求姐姐不要杀我！」
说罢顺势往地上一摔。
哭哭啼啼的。
几乎就是下一秒，楚州牧就进来了。
他一把抱起地上的苏云禾。
小心地用手抚摸她的下巴，不敢触碰已经通红的脸颊。
认真专注的神情，仿佛自己在面对一件珍宝。
是啊，苏云禾可不就是他的珍宝吗。
苏云禾被他搂在怀中，压抑着的哭泣声就是对我最好的控诉。
「我只想来看看姐姐，劝姐姐认错。」
「可是姐姐，姐姐她……」
楚州牧看向我的眼神没有半分感情。
「从前禾儿告诉我，你蛇蝎心肠，我尚且心存疑虑，不肯相信。」
「可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也由不得我不信！」
「苏筝，你为何如此恶毒？从前那个真诚善良的女孩难道只是我的错觉吗？！」
楚州牧失望地摇摇头。
「苏筝，你配不上我的爱。」
说到此处，他已经是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杀了我。
「楚州牧，这么拙劣的手段，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苏云禾并非良善之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可是摄政王啊！究竟是你不肯查，还是你不敢查？！」
「十六年的相处比不上旁人的一面之词，比不上错漏重重的阴谋诡计？！」
他不信。
原来贵妃娘娘说的是真的。
比起不被爱，更让人难过的，是不被信任。
14.
我在小破院饿了五天。
第六天的时候，我爹苏丞相反了。
皇帝终究还是病死了。
造反的声势倒是不大。
苏丞相带兵围了皇宫。
然后输了。
太后娘娘留了一手的。
楚君歌得以娶苏云禾，就是因为他把常胜军的虎符交给了太后。
这一切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在小院的那十天里，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来了。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没有饿死，是因为有烧火丫头偷偷送过几次馒头。
她说她还是怕死。
她还说，我的大恩大德她下辈子再来报。
她只是一个丫头，能这样我很感激。
第十天，我被押到了天牢。
他们说我与逆贼同谋，一定知晓很多的事情。
我几乎数不清我在天牢里待了多久。
我只记得带针的鞭子甩在身上的感觉，火辣辣地疼，皮肉都翻了出来。
夹指板后我的手指已经肿胀到发抖。
十指连心。
天牢的刑罚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行刑之人的手段够毒的。
我近日才知道，原来求死不能是这样的痛苦。
暗无天日，血腥扑鼻。
我只怕要死在天牢里了。
可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
倘若这是命，我不认。
锁链声响，我看着苏云禾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好姐姐，我来送你一程。」
「父亲失败了，我做不成公主了。」
她的声音甜蜜又恶毒。
「我只能做皇后了。」
「天下尽归我与牧哥哥。」
是啊，楚州牧若赢了，她便是皇后。
这天下总有她的一份。
「看在这十几年的姐妹情分上，我给你一个痛快。」
身旁的内侍捧着托盘来到我跟前。
「毒酒，匕首还有白绫。姐姐，你选一个吧。」
15.
摄政王妃苏筝与丞相谋反，而后被诛杀在天牢之中。
楚州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根本不相信，
「王妃在王府之中，怎么会被逮到天牢？」
一旁的侍卫倒是清楚「王爷，是苏二小姐引的路。」
云禾……楚州牧攥紧了手里的信件。
怎么会？
苏筝虽歹毒，但还是不忍她死。
他的放妻书都写好了，云禾怎么会想要置她于死地呢？
「王妃的……墓，在哪里？」
楚州牧只觉得嗓子干涩，心里头空了一块。
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苏筝啊，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王爷，谋反之人，怎么会有坟墓呢？」
死无葬身之地！！
「云禾真是……」有点过分了。
他都已经许了她皇后之位，可她却这样的没有安全感。
「立一个衣冠冢，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香味清幽，丝丝缕缕传到他的鼻子里。
他低头，看着云禾为自己做的香囊，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回想起云禾说的那些话，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同情心。
他怎么会怜悯从小欺负云禾的人。
苏筝，你作恶多端，得今日的下场是你该着的。
惟愿你来生可投一个好胎，做一个好人。
帐外有人来报，太后娘娘薨了。
「即刻进城。」
所有的一切等他登上皇位再说吧。
16.
陈阁老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笑眯眯地同她说话。
「苏姑娘神机妙算，居然真的找到了皇上的遗腹子」
「阁老大人，今夜过后，恐怕我也该尊称您一声首辅大人了。」
幼帝继位，陈阁老会是唯一辅佐幼帝的人。
往后这大雍朝，便是要姓陈了。
「最后一步了，还请苏姑娘拖延陈贼和摄政王。马车会护送你与苏云禾一同去烽火台的。」
我果然在烽火台下见到了阿小。
这些日子她唯一的任务，便是护送幼帝回宫。
陈阁老一手通天，加上太后娘娘的生前安排。
皇位，既不可能是陈贼的，也不会是楚州牧的。
我一直在猜测，陈式英是否知道苏云禾在武义都干的那些事。
他与楚君歌关系匪浅，是真正的异姓好兄弟。
烽火台上，陈式英哈哈大笑。
长刀紧紧地贴着苏云禾的脖子。
「楚州牧！你个绿王八！替别人养儿子！！」
「你以为苏云禾的孩子是你的？！」
「错！！这孽种既不是楚君歌的！也不是你的！」
「以后你就叫楚王八！字绿龟！」
阿小听到此话，叹息了一声。
永安世子楚君歌当初放弃了常胜军的兵权，把虎符交给了太后，才得以迎娶苏云禾。
不料最后却落得一个母亲被毒杀，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这个楚州牧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其实是楚君乐的。
以为是儿子，其实是侄子。
楚州牧如此，楚君歌亦是如此。
短促的哨声传来，阿小立刻回应。
「姐姐，他们抓住李静怡了。」
李静怡，我的姨母，也是我亲爱的继母。
我好想你。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想杀了她的。
也许是我偷听到了母亲死亡真相的时候，
也许是她纵容她的表兄猥亵我的时候，
又或许是她要把我嫁到岭南的时候。
岭南杨家子啊，虐妻杀妾，血腥残暴。
17.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陈式英生擒了楚州牧，冲出重重包围，跑了。
一个月后，城中陆续有人发现了人的耳朵，鼻子，舌头，手指和脚掌。
最后苏云禾在一个清晨看见了人皮天灯。
晃晃悠悠的，越飞越高。
她被毒哑了嗓子，再也不能说话了。
一路流放至极荒岛。
她这一生，得父母宠爱，亲人关怀，夫君的体贴关怀和其他男人的爱慕。
她以为自己会做公主，又或者一跃成为皇后。
但没想到，这些人都输了。
父亲死了，母亲失踪了，楚州牧也被带走了。
所能依靠的人都不见了。
她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天的？
她不明白，她只知道，以后的日子都是苦。
18.
幼帝继位，年号永昌。
陈阁老，如今是万人之上的陈首辅了。
幼帝流落在外，是陈阁老寻到了皇家这最后一点血脉。
世人皆是称赞，陈首辅啊，国之重器。
阿小听着百姓们种种夸赞声，笑嘻嘻地挽着姐姐的手，走在热闹的集市中。
这一路上天南海北，她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见过了漠河的落日，见过了江南水乡，她们一起对月小酌，一起洗手作羹汤。
她教姐姐学习防身术，锻炼身体。
姐姐教她做香囊，做好吃又好看的宫廷糕点，同她说宫中秘闻。
她们姐妹俩啊，就像两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飞过了皇宫，飞过了重重的阴谋算计。
京都动荡，摄政王妃苏筝死在那里了。
如今与阿小浪迹天涯的，是她的姐姐，阿大。
番外1
是太后娘娘给了我一条命，是她把我从牢里救了出来。
福宁宫里，太后娘娘与我做了一笔交易。
我因而得知了全部的真相。
皇帝病重原来另有缘故。
太后娘娘中了毒，时日无多了。
所以她干脆杀了皇帝。
叫我找到皇帝的遗腹子，继承大统。
皇帝的遗腹子？
皇帝是天阉之人，怎么会有遗腹子。
幼帝能沾点皇室血脉，是太后的缘故。
那是太后与陈阁老兄长的儿子。
这天下没有血统不纯正的皇帝，只有血脉混淆的皇室子女。
「夫妻而已，都是相互利用。」
太后娘娘说，楚君歌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也是因为她太相信枕边人了。
她其实也不想指婚他们二人。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阿筝，这是楚君歌的命。」
楚君歌那样的人，手握兵权才是大雍最大的隐患。
我与陈阁老联手，我助他万人之上，他助我大仇得报。
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我将培养的那一队暗卫留给了幼帝。
这也是太后娘娘生前的叮嘱。
她不信陈阁老的。
权势这样的东西，一旦拥有了，就会想要更多。
陈阁老也没辜负她的怀疑。
茉恩同我说，陈阁老把整个福宁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虎符。
虎符，当日太后娘娘临死前深情缱绻地看着那盏美人灯。
谁能想到了，最要紧的虎符不在暗柜里，不在隐秘之处，却在所有人的跟前。
太后娘娘啊，一生纵横谋划。
她希望我能留在宫里，待在皇帝的身边，制衡着陈阁老。
可我厌倦了，我这几年只为复仇而活。
权势并非我所求，大仇得报以后吊着这口气的让我活到现在的，是我一直想要的自由。
我虽出了宫，茉恩却要一辈子留在宫里。
说来，我这一生感受到了片刻温情，竟然是来源于太后与茉恩。
皇宫这个地方啊，也没有那么冷漠。
离开城门的时候，我眺望着不远处的皇城。
而后转身离开。
从今往后，山高路远，祝愿我们都能平安喜乐，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