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安静地滑过苏晚苍白的侧脸。
为期一周的个人画展圆满落幕,主办方刚在庆功宴上将年度艺术金奖颁给她。可她连庆功酒都未喝完便匆匆离席,只因今天,是她儿子陆梓轩的机器人大赛决赛。
手机屏幕上,与儿子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
“妈妈,我进决赛了!你答应过要来看我的!”
“当然,妈妈一定到。”
为了这个承诺,她推掉了所有媒体采访和后续邀约,登上了最早一班回国的航班。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几乎没有合眼,脑海里想着见到儿子时该说什么。她想象着他抱着奖杯冲向自己的样子,想象着他脸上骄傲又灿烂的笑容。
或许,这一次,会是他们一家三口关系的转机。
飞机落地时,距离比赛结束仅剩一个小时。苏晚拖着行李箱在航站楼内狂奔,脚下的高跟鞋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响。
突然,鞋跟一崴,她整个人向前扑倒,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膝盖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低头看去,昂贵的白色连衣裙擦出一道口子,伤口处鲜血混着皮肉,已是一片狼藉。钻心的疼让她眼前发黑。
可她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轩轩还在等她。
她咬紧牙关,扶着冰冷的行李箱,一点点爬起来。每动一下,膝盖的伤口都像是被钝刀反复拉扯。她一瘸一拐地冲出航站楼,钻进一辆出租车。
“师傅,市体育中心,麻烦您开快点!”
当苏晚终于赶到会场时,颁奖典礼已接近尾声。
闪光灯如星海般璀璨,她一眼就锁定了人群的焦点——她的儿子。陆梓轩被记者和家长们簇拥着,怀里抱着金灿灿的奖杯,小脸因激动而通红。
而他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陆承远,以及身穿白色香奈儿套裙、妆容无懈可击的白月。
陆承远含笑对着镜头,一只手保护性地搭在儿子的肩上。而白月,正体贴地用纸巾为陆梓轩擦去额角的汗珠,动作自然又亲昵。
那三人站在一起,宛如他们才是一家人,正微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苏晚下意识低头看自己:发丝因奔跑而散乱,裙摆沾着机场地面的灰渍,膝盖上凝固的血污更是触目惊心。她站在这片衣香鬓影中,活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轩轩!”她还是走了过去,用尽全力,才让声音没有在急促的呼吸中破碎。
陆梓轩闻声转头,在看清她的瞬间,脸上灿烂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视线在她狼狈的衣裙和膝盖上扫过,又瞥了眼身旁优雅得体的白月,难堪的羞耻感涌上心头,眼底的惊喜被浓浓的嫌弃所取代。
“妈妈?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精准地扎进苏晚的心口。
周围几道看好戏的目光飘了过来。
陆梓轩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陆承远身后躲,仿佛她见不得人。他小声说道:“妈妈,你……你怎么这么脏啊!大家都看着呢!”
他越说越委屈,瞥了一眼身边光鲜亮丽的白月,带着哭腔补充道,“月月阿姨就从来不会这样……”
苏晚感觉全身的血液冻结了。她不顾一切地赶回来,摔得一身是伤,只为见证他的荣耀,却在他最荣耀的时刻,被他当众羞辱。
她的目光,投向陆承远,那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
他目光掠过她血污的膝盖,眉心拧紧,那不是心疼,而是对这惨状破坏了完美场合的恼怒。他垂眸沉声对儿子说:“陆梓轩,闭嘴。”
说完,他便将目光转向白月,语气是苏晚从未听过的温和:“这里人多,你带轩轩先去车上,我跟她说两句。”
“好的,承远哥。”白月柔声应下,牵起陆梓轩的手。
在与苏晚错身而过时,投来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偌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承远正眼看她,语气里的厌烦:“苏晚,你又想闹什么?非要用这副鬼样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都看我们陆家的笑话?”
“笑话?”苏晚注视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悲愤,没有自嘲,只有拨云见日的澄澈与了然。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这反应让陆承远心头一跳,他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习惯了她的眼泪和质问,却唯独没见过她如此平静。
“你每次都这样,”陆承远的声音更冷了,试图用指责来夺回主动权,“永远学不会什么叫体面。今天是什么场合?轩轩拿了冠军,这是他的高光时刻,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关注吗?”
苏晚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些话,她听了五年。她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为他亲手煮粥,他却只问她是不是想借机留下。
想起她费尽心思准备结婚纪念日,他却只以为她想讨好长辈。
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似乎都藏着别样的目的。
从前每一次听到,心都会被针扎一样疼,她会流着泪去解释,去争辩。
可现在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陆承远,”苏晚开口,声音平静如谭水,“我们离婚吧。”
陆承远本能地问:“理由。”
“理由?”苏晚的目光,平静地滑过他冰冷的脸庞,最后落在自己那片血肉模糊的膝盖上。
她看的却不是伤口,而是裙摆上沾染的那一小块刺眼的灰尘,那是在机场摔倒时沾上的。
她想起了自己满心欢喜地奔跑,想起了摔倒时撕心裂肺的痛,想起了爬起来后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再快点。
也想起了五年前,她放弃了去巴黎进修的机会,奋不顾身地嫁给他。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挤进陆家那座光鲜的牢笼。
可那时候的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光。
“理由就是,”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今天拿了金奖,可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庆祝,而是你的儿子会不会因为我没到场而失望。我为了一个承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机场摔得半死,可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处理伤口,而是你的儿子会不会等急了。”
“我以为,我所有的奔赴,都能换来一点点的回应。”
“可我换来了什么?”她轻轻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换来我儿子嫌我脏,换来我丈夫觉得我丢了他的脸。”
“陆承远,我累了。”
他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点伪装的痕迹,但没有,只看到她的平静。
“苏晚,别用离婚来威胁我,这套没用。”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用冷漠和权势来压制她所有的情绪。
“威胁?”苏晚重复着这个词,唇边泛起一抹弧度,“你错了,这不是威胁,是通知。”
她垂下眼帘,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陆承远的心上。
“因为我用了五年,终于看清——”
“我奋力追逐的那道光,不过是镜花水月。现在,梦醒了。”
说完,她伸出手指,当着他的面将那点灰尘抹去,转身走出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