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曾经把我变成一个妓女，现在我要把世界变成一个大妓院。
——《老妇还乡》迪伦·马特
今日的天空开始放晴，窗边的绿植在阳光下泛出油亮亮的光泽。
既然警方已经查到了此处，因为几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很难再隐藏，林夏也不可避免地再次接受盘问。
但问起汪梦柔和许力之间的关系，林夏的神色并没什么变换：“许力的确在追我，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他什么，所以我不太了解他的私生活。”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隐隐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在一起的？”老罗紧紧盯着她。虽然她眼中闪过迅速敛去的惊讶，向来谨慎的老罗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任何线索。
林夏看向挂在墙上的表，自嘲一笑：“五分钟前，你们告诉我的。”
“一个是你朝夕相处的室友，一个是天天追求你的男生，他们之间有没有互动，你都不知道吗？！”老罗忍不住质问起来。
“我怎么可能知道？一个每天对我嘘寒问暖的好姐妹，一个发誓要陪我去异国他乡的人，能背着我搞到一起？！”林夏忍不住激动起来，“他们做错了事，为什么要问我？！”
林夏高昂着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撇过头去，还是竭力保持着那副骄傲的姿态。
她方才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有羞耻、有愤怒，却惟独没有仇恨。
这只是一个自尊心受挫的女孩。
就连老罗也有瞬间的愧疚，不忍心再为难她了。
周媛媛在门外听着，嘴角挂上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是最了解林夏的人，自然知道她此刻的表演有多卖力，但她什么都没说。就像那场演唱会的时候一样保持了沉默。
其实一开始周媛媛也是同情林夏的，她以为林夏遭受了背叛，想过要提醒她。可是那时候林夏是怎么说的来着？——“周媛媛，你无非是嫉妒梦柔吧，现在看我对她好了，你又后悔了？”
周媛媛自此沉默了下来，只是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她害怕林夏受到伤害，却也不敢再轻易打扰她。
那日林夏的那番嘲弄很肤浅，甚至都不像她平日里的语气，现在想来，那应当是故意说给汪梦柔听的吧。因为多留了几分心思，所以周媛媛很快品出另一番滋味来。
她跟林夏认识这么多年，清楚林夏从始至终都没将许力放在心上，偏偏最近几个月，林夏对他又暧昧起来。
比如临近中午，林夏会撒娇式地抱怨：“午饭好想吃海胆刺身哦！”
她拖着脸腮，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样难得娇俏的姿态，瞬间让许力昏了头，于是他乐颠颠地跑了很远才买回来一大盒精致的海胆套餐。
然而拿到教室，林夏只是浅尝了一口，就惆怅地口气：“果然还是要现场吃才鲜甜些。”她随手就将剩下的整盒给了一旁的汪梦柔。
汪梦柔怯怯地看向许力，刚想推辞，林夏却又一句话打断了她：“梦柔，虽然送过来有点久了，但A级的北海道海胆味道还是不错的，去店里也要人均上千一顿了，你尝尝看。”
汪梦柔有些尴尬地看向许力，许力脸色有些不好看：“做人得认清自己的档次……”
林夏看向许力的目光含笑：“许力，别心疼了，我爸爸朋友这两天会空运过来一批，到时候给阿姨送一点过去。”
林夏这话说得自然又客气，却让许力更加颜面扫地，他再说什么，也显得是在过于斤斤计较了。于是在许力骑虎难下的默许下，汪梦柔便顺势享受了这顿她从未接触过的美味。
而当天晚上，汪梦柔一直到天亮才回到寝室。
周媛媛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晚上陆成宇溜进了女生寝室，却没看见汪梦柔。他甚至没有心情去做旁的什么，哪怕那栋楼里有那么多女生。
好容易捱到了第二天一早开门，陆成宇才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一趟，回来就塞给周媛媛好些瓶瓶罐罐，那是他们都会常备的止血化淤的药膏，周媛媛差点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
可是陆成宇一句话就让她清醒过来：“媛媛，麻烦你转交给汪梦柔吧。”
周媛媛怒极反笑：“你要我用什么理由去呢？”
陆成宇沉默了下来。后来他就趁着课间操的时候，偷偷将那些药品塞进了汪梦柔的书包里。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因为陆成宇对汪梦柔时时刻刻的关心，让周媛媛想忽略都难。汪梦柔大概误会了，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好奇和声张，她知不知道是谁不重要，但很明显，林夏逗弄许力似乎更频繁了。
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轻易调动许力的情绪，她就像一只胜券在握的猫，不会一下子拍死那只讨厌的老鼠，总是要不断给对方希望，不断逗弄着、撩拨着，让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始终握不住也逃不掉。
“所以，你当真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吗？”周媛媛看向站在窗边的那道身影，这句反问早已经有了答案。
林夏回头，笑了一下，对此不置可否。
可在众人眼里，她算不得多么聪明，那她也就只能装出一副天真娇纵的模样了。
她太清楚大家期望看到自己是怎样的姿态了，演得太过就容易虚假，演得太轻又会被置疑，所以她最后选择依照自己真实的性格来表现。看吧，警察们都已经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敞开的窗忽地吹进来一阵风，那丝凉意拂过林夏的长发，攀爬上周媛媛的身体，透明的丝线将她们缠绕，却又分隔得很远，很远。
光影交错中，周媛媛看不清少女的神情，只觉得她的皮肤格外地苍白，看她的侧影好像又瘦了。很长时间里，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
林夏的指尖轻轻叩击在窗台上，手指细长而柔软，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林夏其实没把汪梦柔放在心上，她从来就没喜欢过许力，因为她知道那个被宠坏了的男孩是怎样的秉性，就算没有汪梦柔，还会有李梦柔、陈梦柔。但汪梦柔偏偏要凑到她面前、把她当成傻子。
表面上，她们还是关系和睦的室友，在同学们眼中，汪梦柔就是一直体贴温柔地照顾着林夏、迁就着这位大小姐的喜好。
“夏夏，喝完牛奶早点睡。”汪梦柔将热好的牛奶端到林夏面前，因为举着杯子，轻薄的睡衣微微滑落，林夏瞬间注意到了她手腕上青紫的痕迹。
不等她看仔细，汪梦柔已经迅速将袖子拉了下来。她脸上还是那抹温柔的笑，一切如常，林夏却莫名起了兴致。
那种恶念是从哪里开始滋生的呢？
或许林夏自己都说不清楚。
以往她是不在意的，可是那段时间，她的心情起伏不定。
市里的公演如期举行。典雅的金色大厅内，柔和的灯光投射在三脚架上。林夏一袭简约的礼服端坐在钢琴前，双手轻轻搭在琴键上。她选了一曲既深情又富有技巧的奏鸣曲，这首曲子她苦练了很久，而且她已经反复揣摩过其中的情感变幻，所以很有信心演绎。
随着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悠扬的音乐流畅而出，时而旋律激昂，时而温柔如月光……
台下的林岳鸣和夏曼芳并肩而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得这么近了。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骄傲和动容，林岳鸣的眼中充满了对女儿的疼爱，夏曼芳则时不时地用手帕轻轻擦拭眼角的泪光，偶尔还会相视一笑，那份无需言语的恩爱，成为了这场演出中最温馨的背景色。
哪怕之前他们一直都在冷战。甚至昨天晚上，父亲都没有回家。母亲焦躁又忐忑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攥着手机欲言又止。她等着林夏主动替她解忧，打出那个电话，这件事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在母亲又一次期盼地望向林夏时，林夏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打，总要自己出面。
“夏夏，我和你爸爸……至亲至疏夫妻，有些话我不好说出口的呀……”夏曼芳仍旧摆出那副忧郁的表情，转而羡慕又悲伤地恳求道，“你跟爸爸是最亲的血缘关系，无论你说什么，爸爸都不会跟你生气的……”
因此，夏曼芳每次都是让林夏替自己出头，林夏一开始是对母亲抱有深切同情的，所以她愿意当这个恶人，努力拉近父母之间日益疏远的关系。可是日子久了，父亲也会对自己这个女儿不满，而且有些话，并不是她说了就有用的，甚至她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林夏自嘲一笑，可能自己还是骨子里的自私吧，她不愿意为了母亲一次次开罪父亲，也没有勇气去揭开那层真相。哪怕是一家人，现在都要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至少表面上，这层华丽的包装还是要维系的。
在夏曼芳无数次在她面前踱步时，林夏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林岳鸣的电话，但林岳鸣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明天会去看你演出，你现在不应该分心。”
林夏开的免提，所以这句话，未尝不是林岳鸣在警告妻子，但也同样在提醒林夏，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但今天在演出现场，母亲和父亲许久不见，却还是依旧可以粉饰得恩爱如初，任谁都会羡慕他们这个完美家庭。因着共同的需求和目标，他们很容易就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完美收尾，音乐厅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评委们纷纷起立，为林夏的演出致以最热烈的敬意。
此刻看到女儿的圆满演出，林岳鸣和夏曼芳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甚至这笑容里难得多了些真意。
所以林夏宁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维系这份虚假的平和。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台下鞠躬，然后离场。因着大家的高度赞赏、父母满意的神态，她也悄然松了口气。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