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夏家的简洁高雅的装修风格不同，许力家的装修可谓是极尽豪气。金灿灿的背景墙，巨大的水晶吊灯，浮夸的欧式雕塑搭配上暗沉的中式红木家具，各种奢华的风格杂糅，晃得人眼花缭乱。
老罗带着小警员一同坐在龙凤刺绣的坐垫上，紫檀木的靠背却实在有些咯人，让他们坐得很不安稳。
“那天晚上，是你你跟汪梦柔一起去看的演唱会吧。”其实老罗不过是想诈一诈许力，毕竟他是汪梦柔交集最密切的人，嫌疑也就最大，如此想着，他心里的底气也就逐渐多了几分。
然而面对老罗的盘问，许力根本满不在乎：“是啊，又能证明什么呢？”
“汪梦柔跟你在谈恋爱！”
一起去看演唱会，两人联系又那么频繁，这件事显而易见，许力否认不了。
“年轻人一起玩玩嘛！什么谈不谈、爱不爱的，老头儿管那么多呢？！”许力嚼着口香糖，不耐烦地说道。他一副嚣张的样子，但老罗看出他眼神有些飘忽，多少露了怯。
老罗刚想趁势逼问，许美丽却挡在了许力面前，笑肉不笑地招呼着他们：“两位警官，我这儿子虽然被宠得有点任性，但他还是单纯的孩子，不可能跟那种女生早恋的……”
老罗敏锐地捕捉到另一层意思：“你认识汪梦柔？她在你眼里是哪种女生？”
“不认识！”许美丽也意识到自己太着急否认了，于是补了一句，“认不认识我也知道，那些女生就是看我们家小力单纯好哄，我们家这条件，就主动贴上来的呗，但我儿子不可能跟她谈！”
老罗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一旁沉默的杨诚，杨诚大概也是知道许美丽过于蛮不讲理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陪了个笑脸，但也不敢随意插言。
许美丽在外面打交道久了，说话很圆滑，仿佛方才提起汪梦柔时那一闪而过的厌恶不复存在。但她与死者能有什么交集呢？老罗盘问半天，许美丽都油盐不进地挡了回去，甚至直接下了逐客令。
老罗顶着满脸的唾沫，感觉后背被咯得生疼，果然老了体力就不行了。
他几乎顶不住的时候，，旁边的警员悄悄将新收到的信息给了老罗，老罗几乎弹跳地挺直了身体。虽然监控画面模糊不清，但许力家的车子因为改装过轮胎，很好辨认。
老罗“啪”地拍了下桌子：“案发当晚，你们家的车也出现在深南大道，这条路下去就是罗湖一中，当时是谁开的车？”
一直窝在角落里的杨诚这才颤巍巍地举手示意：“是我……”
老罗这才看向方才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男人：“那么晚了，你开车去哪里？据我们所知，那晚许力已经回家了，你也没有工作要做，那天许女士也还没回家……” 他的话点到即止，大家都不是傻子。
杨诚点了点头，含糊地应着：“哦，对，我去接美丽……她跟朋友喝多了……”
“那是在哪家饭店，具体地址是哪里？跟几个朋友喝的？”老罗一步步逼问道。
杨诚下意识看向许美丽，许美丽瞪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你说啊！”
“啊，对，就在深南大道拐过去……具体哪条路我也记不清了……在门口接的人，天色太暗，没看清楚其他人……”杨诚显然不会说话，没两句话就露了破绽。
老罗一眼就看出他的谎言，严肃地提高了音量：“杨先生，作伪证是犯法的！”
他一吓唬，杨诚立刻就心虚了，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啊，我没说谎，我就是记不清了……”
杨诚的表现太明显了，再怎么掩饰也是徒劳。许力也受不了这样没用的父亲，索性直接坦白了：“行了，我开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老罗正色看向许力：“那好，请回答我，当天晚上你已经回家了，为什么晚上又要去学校？”
许力靠在座椅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东西忘学校了，想回去取，违法吗？”
“那晚你是不是去找汪梦柔的？！”
他撇撇嘴：“不是。”
“我们调取了通话记录，那天晚上汪梦柔最后联系的人就是你！”老罗步步紧逼，紧盯着许力的反应。
许力习惯性地看向许美丽，许美丽知道这件事胡搅蛮缠也没有办法否认，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许力于是承认下来：“我那天晚上的确是想去找她来着，但我根本没见到人，刚把车开上路，就出车祸了。”
“车祸？”老罗挑了挑眉。
“对，车都撞毁了。”许力两手一摊，“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开到学校去，一晚上都忙着弄那个破车呢！”
“我能看下那辆车吗？”老罗不肯轻易放过这件事。
提及此，许力好像反而瞬间放松下来，翘起二郎腿：“老头儿，听不懂人话吗？我的车撞毁了！报废了！你有本事自己找去！”
老罗看向许美丽和杨诚夫妇，继续追问细节：“在哪儿出的事儿，责任方是谁，有出警记录吗？”
许力不耐烦地扣上耳机：“肇事的是个石墩子，你们找它去吧！”
“你什么态度？！”年轻警员有些沉不住气。
杨诚见状连忙打圆场：“不好意思两位警官，孩子说话直，但那天确实是我们全责……我们那个，该赔偿都赔偿过了。”
“对，后续事情都是杨诚处理的，你们问他吧。”许美丽也不愿意继续应付下去，给杨诚使了个眼色。
“哦，对对。”杨诚顶上来，小心翼翼地给许美丽递上热茶，让她润润嗓子，同时不忘给两位警官续茶，显然是伺候惯了人。
老罗看向杨诚：“那辆车呢？”
“嗯，那辆车撞得太厉害，保险公司覆盖的费用不全，评估了一下，我们觉得没有修的必要了，所以就直接送去报废了。”杨诚虽然回答的语速很慢，但显然此刻流畅很多，不知道是因为真实，还是因为他提前演练过。
老罗忍不住心生疑惑：“撞一次就能把车报废，那么严重的车祸，人都没事儿？”
“呸呸呸！你什么意思啊？！咒我儿子啊？！”许美丽顿时跳了脚，“我要找你们张队长，我要投诉你！”
许美丽的突然爆发，吓了老罗他们一跳，但显然许力和杨诚早就见怪不怪了，许力直接扣上耳机，耳不听为净。
“美丽，警官们查案也不容易……”
杨诚顾及着警察在场，倒是想劝几句，然而却被许美丽指着鼻子骂起来。
“谁容易？我容易吗？！你当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我还没说你呢，让你照顾好儿子，你买的什么车那么晦气？！要不是你，我们家小力能伤到吗？那帮什么牛鬼蛇神能上门来骚扰我们吗？！……”
其实许美丽早就想撵人了，压着脾气这么久，终于抓到了警方的错处，顿时趁机指桑骂槐起来，“……一个两个的，天天不干正事，就会为难我这个弱女子，欺负我儿子！……”
许美丽的炮火太过密集，老罗根本插不上嘴，最后只能带着小警员在她一连串的高声咒骂中落荒而逃。
杨诚也不敢劝妻子，只能好声好气地将老罗两人劝了出去，连连赔着不是：“实在不好意思，两位警官，我们家小力被冤枉了，我太太情绪就比较激动……那个，回头有什么事儿我们再配合……”
“啰嗦什么？！关门！”许美丽一声吼，吓得杨诚赶紧关了门。
外人一走，许美丽就将怒火一股脑儿发泄到了杨诚身上：“你个倒霉催的，自己做什么都晦气，还连累我们宝贝儿子，真要克到了小力，我跟你没完！……”
杨诚一面擦着汗，一面连连道歉：“都怪我……美丽，你别气坏了自个儿……”
隔着紧闭的大门，里面的叫骂声还不肯停歇，年轻警员不由得揉了揉耳朵，感慨道：“真猛啊！这还弱女子？”
别墅的停车位已经空下来了，院内没有一丝痕迹。
老罗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按理说，一辆新买的跑车就算撞到了，完全可以送去维修，就算再贵也比直接送去销毁要更划算，而且依照他们的观察，杨诚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按理说应该出手不会那么大方……联想起许美丽提起汪梦柔时的异常反应，她跟死者又有过什么交集？总之，这家人的证词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罗师傅、罗师傅？！”小警员叫了两声，老罗才回过神来。
“咱们现在回所里啊？”小警员虽然在请示，但语气已经很肯定，毕竟到了现在，他们没问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老罗顿了顿：“不，陪我去下个地方。”
“啊？”男孩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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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诚供述的车辆回收站位于城区的边缘，这里是一个几乎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入眼只见堆积如山的废旧车辆，或立或卧，层层叠叠，仿佛一座由钢铁、塑料和橡胶构成的庞然大物。这些车辆来自五湖四海，有的车身还残留着昔日的色彩，诉说着它们曾经的辉煌；有的则已面目全非，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铁壳，记录着岁月的无情。
老罗迅速写下他在监控里记住的车牌号，递给年轻警员：“我们现在分头找。”
“啊，这么多车，怎么找？”年轻警员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报废车辆，一阵头大。
“用眼睛看，用腿走，查案就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老罗说得一本正经，可年轻警员已经面如死灰。
“这些车里，也不一定有啊！”
老罗赞赏地点点头：“不错，所以这两天我们得把另外几家都跑完，运气和努力缺一不可。”
“不是吧？！”年轻警员仰天长啸一声，看来今天的晚饭又泡汤了。
老罗不再管他，直接上手抬起一块被遮挡的车牌，排除之后放了下来，手上留下一圈褐色的锈迹。都是有年头的老家伙了。
因为过了上班时间，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了，周围分外安静，偶尔能听见风穿过车辆的缝隙，带起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声，犹如车子在低语。
随着夜幕降临，偌大的露天处理厂，犹如一座巨大的钢铁坟墓，静静埋葬了无数车辆从辉煌到终结的故事。他们终究是老了，终究将被岁月淹没。
老罗的背影已经有些佝偻，他费力抬起杂物时，双腿已经开始隐隐打颤，他执拗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孤独而疲惫。
或许，车子可以被回收利用、迎来新生，可惜老罗不能。对于人类来说，老去是一件不可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