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应该了解这一情况的人,就是汪梦柔的室友林夏了。
然而面对老罗的逼问,林夏面容平静地拿出了她次日的体检报告。
那天她本该去参加钢琴的决赛,只要成功就可以顺利保送到皇家音乐学院,可惜偏偏她睡了过去,醒来已经错过了时间。要知道,林夏多年来极其严格自律,偏偏就是这天,这个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竟然错过了。
头昏脑胀,隐隐作痛,林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不对劲,所以第一时间去医院做了检查,才发现她体内过量的安眠药成分,按照残留浓度推算,服用时间就是在前一天晚上。
如果林夏不是自己服用,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汪梦柔了。
林夏不由得想起了那杯牛奶!
每次睡前,汪梦柔都会给她递上一杯牛奶,说是补充营养、帮助睡眠。汪梦柔向来都是如此温柔地照顾自己,而且林夏也不是每次都会睡过头,所以她一直都没疑心过。直到后来从老罗他们口中证实汪梦柔和许力的私情,林夏才后知后觉地恍然。
但这些毕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所以她没有说出口究竟是谁给她的下的药。只不过她们的活动范围太小,林夏的证词再如何收敛,指向性也十分明显,任谁都能联想到她唯一的室友汪梦柔身上。
手中的玻璃杯里已经换成了透明的清水,自猜到真相之后,林夏就不再喝牛奶了。
林夏的眼睛像一滩深水,太平静了,暗不见底。老罗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他没有放过自己的疑虑,对着林夏步步紧逼:“你怎么证明是别人给你下药的,而不是你自导自演?!”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夏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切太巧合了。”老罗盯着林夏的眼睛,似乎想把她看透,“为什么上次你不说?如果是汪梦柔给你下药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有证据。”林夏苦笑一声,“比如现在我告诉你们,我怀疑是汪梦柔的话,你们就能查到吗?”
老罗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林夏在用激将法,但有没有证据,他们都回去查证,只不过现在,老罗仍然不能打消对林夏的怀疑,于是忽然开口试探:“其实你也不想参加比赛吧?”
错过了所谓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却根本看不出她难过的样子。
“我会这么伤害自己?钢琴就是我的一切。”林夏的声音也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随即她微微昂起头,仿佛那丝波澜转瞬即逝。
“罗警官,你以为我不难受吗?我哭过痛过,现在只是接受了现实。从三岁开始学琴,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站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去表演,可是……”林夏举起自己纤细的双手,她的手竟然开始发抖,林夏笑得有些苦涩,“因为用药过量,我的手毁了。我这十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从出生以来,我一直只会弹钢琴,现在,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能做什么……”
她始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会允许自己失态。可越是这样平淡之下的悲伤,越让人心疼。
少女轻轻的叹息声,让在场的警员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唯独老罗仍然疑心不减,按照许力提供的线索,他们去提审周媛媛,可惜她竟然没在家里也没在学校,在没找到她之前,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林夏一个人的证词。
不知道为什么,老罗就是对这些毛孩子信任不起来。可无论如何,他只能相信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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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随后他们走访了多家药店,那个年代,才刚开始对安眠药进行管制,所以一时间市面上销售并不严格。但现在闹出事了,店家自然都不敢承认。
正在他们离开时,老罗隐约在附近的巷子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于身体的本能,老罗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去。但周媛媛动作很快,老罗拼着老命一路追了两条街,到底是岁数大了不中用了,他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没能追到人。
跟在他后面赶到的警员左右张望了一圈,茫然地询问:“怎么了罗师傅,有情况?”
老罗瞪了他一眼,实在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没追到人,只能故作高深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
偏偏年轻人就是不懂事,那个警员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罗师傅,您是发现什么了?还是就想活动活动腿脚?哎呀您可真是老当益壮啊,我爸要有您这身体,我就得烧香拜佛了……”
看这小子越说越不像话,老罗一打眼看见前面又有家药店,立刻扭头进去了。
“刚才咱们不是查过了吗?”年轻警员一脸莫名。
老罗心里早就积压了不满和郁闷,所以声音格外沉毅:“有问题,所以我才回来重新查。”
老罗一脸严肃的样子,瞬间唬住了年轻警员,也唬住了心虚的店主,毕竟刚才说了一次谎,再来一次他可承受不住。于是在年轻警员无比崇拜和佩服的眼神中,老罗结果了店主手里的账本。
说起来,店主也实在冤枉,因为高考压力大,很多同学都找了门路来买安眠药,他也怕出事,每次都不会多卖。汪梦柔的确是常客,但汪梦柔坚持说是帮她妈妈买药,每次就买三四片,吃不出什么问题,所以他也没多想。
这也侧面印证了林夏的证词,林夏说过,她不是每次喝汪梦柔给的牛奶都会沉睡,所以她偶尔觉得不舒服,也只以为是自己那天太累了,没有及时发觉蹊跷。
事实上,汪梦柔的确不是每次都会下药,而是要跟许力出去约会,她怕林夏醒来会发现,才开始第一次下药,后来有一就有二,她开始越来越频繁,直至肆无忌惮,也将手伸向了林夏那些昂贵的衣物饰品。
至少表面上来看,一切都说得过去。老罗望着幽深的巷子口,那里只有一条长长窄窄的路,一眼看不见尽头。他不确定,今天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更无从得知,周媛媛是不是故意引自己来的。
从事这个行业多年,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巧合,正如他固执地认为,只有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才能抽丝剥茧找出真相一样。
可惜,老罗几十年的经验,如同他的时代一样,即将成为过去式了。
他们慢慢穿过这条巷子,两面灰白色的墙很高很窄,外面的风吹不进来,却不能真的当成无风无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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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跑回学校,周媛媛不断大幅度拉扯着衣服的后襟,好让黏腻的汗水散去些。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林夏:“你确定这样就行了吗?”
“我不确定。”林夏没什么表情,只是顺手给周媛媛倒了杯水。
“那你还要我去……”周媛媛顿时急了,却不敢把事情说得太透。
然而对上林夏平静的眼神,周媛媛再也忍不住心底升腾的怒气,好像林夏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上位者,看着自己无理取闹、忙碌奔波,她一把挥开林夏递过来的水。
“砰”的一生,杯子落在地上,透明的玻璃碎屑四溅飞起,也惊醒了气头上的周媛媛。
“没有人能保证万无一失,那天的事情,不是我的问题。”林夏扫了一眼地上的玻璃,没有半分动容。
周媛媛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是啊,都是她的错,就好像这个杯子,都是她冲动之下的意外,林夏不过是在帮自己扫尾。
理智回笼,周媛媛默默蹲下来去捡拾那些碎玻璃,她不能每次都依靠林夏,林夏愿意出手,自己本该感激她的,可是……
周媛媛恍惚抬头望向林夏,身后的阳光将林夏笼罩在一层光晕中,她犹如神女,静静伫立在眼前。
可是林夏,如果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真的会那么好心吗?
林夏没有解释,看了眼精致的手表,时间一到,司机就来接她回家。她翩然离开,留下身后的一片狼藉。
周媛媛明白,林夏是在警告自己,从此以后,她惹下的事情,总要自己承担。是啊,林夏就要走了,而她,又将往何处呢?
指尖一痛,周媛媛的手被扎破了,鲜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落在地上,绽放成一朵无声的花。
罢了,她们之间的结局终究如此,碎裂难补,锋利伤人。
也就是在这时,一片阴影将她笼罩。
老罗总算赌对了:“有话要问你,周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