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一家人已经吃得酒酣耳热,看到林夏走过来,小舅妈立刻关切地问道:“夏夏回来了?快过来吃饭吧!”
林夏本来想了好几个晚归的借口,但并没有人问,可能他们对她太放心了,也可能没有人在意。
她默默坐在餐桌旁边,听着大人们不知所云的谈话,慢条斯理地夹着眼前清淡的菜式,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林岳鸣向来吃得认真优雅,用筷子仔细将鱼肉中的小刺逐一剔去,奈何这份专注被小舅子给打破了。
借着酒劲,小舅鼓起勇气凑上前:“姐夫,我们真没拿你的东西,您看您和我姐这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一脸讨好又愁苦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扭曲,林岳鸣不动声色地给他满上一杯酒,并没有正面回答。
小舅赶紧给夏曼芳使眼色,夏曼芳有些为难,“岳鸣,要不……”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为难你姐,损失是保险公司来定的。”林岳鸣把鱼肉挑干净了,轻车熟路地夹到夏曼芳的盘中,“这鱼刺儿多,但是味道很鲜。”
盯着夏曼芳将鱼肉吃完,林岳鸣才抬眼看向小舅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两年,这钱我还真能管你要吗?那张欠条我只是先帮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不让你姐操心了,我也就放心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以至于小舅完全相信了,尤其是看到这个成功的男人依旧对自己的姐姐宠溺如初,他悬着的心也瞬间跟着落定。小舅连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您可是我亲姐夫,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他们一桌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碰杯声说笑声不断,好像这又是一个温馨的家庭。林夏也只能跟着假笑,装成一个乖巧礼貌的孩子,埋头默默吃着那些丰盛的食物。
其实林岳鸣这么做,倒未必真的要小舅子赔那么多钱,但他手握着欠条,就好像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警醒着这位小舅子以后要安分些。
林夏舔了舔唇角,之前的伤口又裂了,血丝入口带着点腥咸,她就着这味道将那些毫无滋味的菜食都吞了下去。其实她一点都不饿,她只是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着那条死鱼也要好过看桌上那些虚伪的人。
父母之间毕竟是多年的默契,林岳鸣还是习惯性地给妻子剥虾剔骨,每一样食材都得确保安全无虞,每一寸动作都体贴入微。在小舅和小舅妈的起哄下,夏曼芳也红了脸,他们之间的情谊是那么真切地流动着,让林夏一度陷入短暂的困顿。
直到小舅一家闹哄哄地走后,别墅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林夏坐在桌前,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想起身回房间,双脚却灌了铅似的,她好像被黏在椅子上,被迫观看完这场大戏。
或许是这氛围太过让人窒息,母亲捂住胸口喘起了粗气,软软地靠在沙发上,一副奄奄一息又楚楚可怜的样子。
换做过去,只要母亲一皱眉,父亲早就上前嘘寒问暖了。可是今日,父亲只是淡淡地跟林夏打了声招呼:“夏夏,我厂子里有点事,你早点休息。”他的目光在满桌的饭菜上顿了一下,“桌子等明天阿姨来收拾就行了。”
他说完拎起公文包就出门了。
他没有等林夏的反应,林夏也没有看父亲,而是下意识看向夏曼芳。女人脸色潮红,无助而渴求地望着林夏。林夏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想要自己去求父亲,让林岳鸣今晚留下。可是对于一个已经决意离去的男人,即便她与他有着血脉羁绊,又能如何呢?
伴随着重重的关门声,林夏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夜静得可怕,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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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一早还是热闹依旧,一切如常,除了刘娜没能来上课。她的她的那些小姐妹就成了散沙,见了眼前的谢菲跟周媛媛,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往后缩。
谢菲搂着周媛媛,向几个女生训话:“现在周媛媛是我的人,你们该说什么?”
“对不起,菲姐……周媛媛……那个……”女生犹豫不决的声音好像洒在地上的豆子,断断续续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你们叫她什么?!”谢菲一动作,领口咧得更大了。
“周姐……”“媛媛姐!”几个女生怯怯地喊着,态度恭敬又忐忑。
周媛媛有些不自在,想要先走,却被谢菲拉住了,谢菲警告地扫了她们一眼:“连起来,大声点!真诚点!”
“媛媛姐,对不起!”她们洪亮的声音自然引起同学们的注意,有好事者早就选好了位置。
林夏也是听见这声音方才望了过来,却与周媛媛撞了个正着。只是这一眼就让她愣在原地。
周媛媛那一头爆炸的黄发活像个鸡毛掸子,T恤用小刀划出好几道大口子,隐隐露出细嫩的肌肤,腰部更是直接被剪掉了。这幅介于社会不良和性感露肉之间的打扮,让林夏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夏夏,讲座的位置我帮你占好了……”汪梦柔抱着课本走出教室,顺着林夏的目光,她自然看到了周媛媛,但她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若无其事地拎了拎手里的早点,“许力给你的,没让别人看见……你看怎么处理?”
最近刚换了司机,林夏总要提早出门以防迟到,而母亲最近开始身体反复,父亲又时常不在家,此刻有人关心她是否吃了早饭,倒让林夏不好再摆脸色。
林夏顿了顿:“拿去琴房,我们一起吃吧。”
她当然并不会因此对许力改观,但她也不会在面上与许力为难。周末的约会还算顺利,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他们之间和平些也没什么坏处。许力似乎也吃了教训,不再大张旗鼓,而是继续为林夏做着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摆足了耐心。
林夏不再关注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和无关紧要的人,钢琴比赛在即,她得抓紧时间练习了。
汪梦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林夏的意思之后,眼中闪现出几分毫不掩饰的惊喜,毕竟林夏从前是不愿意自己陪她去琴房的,就算送个饭送本书,她也只能送到就走。
汪梦柔立刻脚步轻快地跟上林夏,如今她才是林夏最信任的朋友。
身旁的谢菲还在让人向她道歉,可是周媛媛却不知道为什么提不起精神来,可能是因为宿醉,一阵阵剧痛好像要把她的脑袋劈成两半,也可能是方才林夏看向自己的目光刺伤了她可怜的自尊。
她看得很清楚,林夏的那个眼神不是责备、恐惧,或是其他任何带有情感色彩的情绪,而完全是出自于一种看见怪诞事物时本能的讶异。
周媛媛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羞耻,好像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似的,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个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的原始状态,明明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为什么心里会发虚呢?
更令她感觉愤懑的是,林夏竟然平淡地将目光移开了,不带任何波澜,好像自己压根不存在似的。想来自己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件无足重轻的物件罢,汪梦柔、许力,任何人都可以替换掉自己。
不等她想明白,一个女生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菲姐,蝴蝶帮的又来挑事儿了!”
“跟他们报我们的名号了吗?”
“报了,我们都说了钱哥和菲姐你罩着的,他们说……说你们‘算什么东西’!”
几个跟班听了立刻炸了锅:“一群虫子竟然敢挑衅我们,必须开干!”
这个年龄的人最容易冲动,三言两语,立刻群情激愤。
“走,干她们!”谢菲抄起一块板砖就往校外走去。
周媛媛看向教学楼,同学们或看好戏或畏惧惊恐的眼神,她咬了咬牙,扭头跟上谢菲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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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北,我们先来的!”“谁不知道我们菲姐的场子还敢抢?吃屎你怎么不去抢呢?!”
电玩城内空气灼热,新世纪以来,深圳大大小小的电玩城如雨后春笋,不仅价格实惠很多,还引进了不少港台流行的设备,这里也成了时尚年轻人的聚集地。
灯光闪烁,各种游戏机的电子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此刻的争端更加激烈喧嚣。两帮打扮前卫的非主流正在对骂,吐沫冲着对面就去了。
“什么?就是你抢了我姐妹的男朋友啊!敢动我姐妹,我必折你的翅膀!”
“你骂我、苊微笑、我从來鳪跟犭句計较!……”
周媛媛跟着谢菲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两派人马剑拔弩张的样子,互相推搡着。只是那夸张的发型和跳跃的颜色,一个个瘦如干柴的小青年怎么看都有些莫名的喜感,就好像西游记里的小妖怪一样上蹿下跳而没什么杀伤力,但一个个表情却认真得几近狰狞。
谢菲一到场,大家就自动让开来:“菲姐!”
对面的老大昂着彩色的鸡冠头,对谢菲抬了抬下巴:“你来晚了。”
谢菲挑了挑眉:“老规矩?”
双方神情肃穆,自觉分成了两队,大战一触即发。
周媛媛紧张地攥紧拳头,犹豫要不要加入,这种校外打架应该不会被记过吧?谢菲帮过她,如果她现在临阵脱逃算是不讲义气吧?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迅速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