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阵的两个年轻女孩互相挑衅地竖了个中指,然后用力推搡着对方。
下一秒,“哎咿呀咿呀,哎咿呀咿呀……”
《Butterfly》神曲一响,她们就立刻归位,跟着屏幕上的箭头跳起了舞步,“咣咣”,坚硬的鞋底踩在踏板上,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跟着动感的音乐,她们的脚步越来越快,竞速就是比“脚”速,看谁踩点更准、更快。
眼前的场景与周媛媛想象的完全不同,她隐隐松了口气,也好奇地围观起这场斗舞。这种形式有点幼稚,但大家同仇敌忾的样子却激发起少年人心里的热血。
眼看他们的速度不相上下,其中那个一头粉色头发、叫阿晶的女生竟然直接转过身面向围观群众,开始花式背跳。她根本不用看箭头指示,动作娴熟流畅,几乎舞成了残影,自然赢得满堂喝彩。
周媛媛看呆了,谢菲笑着撞了撞她的肩:“怎么,还以为我们会打一架?”
周媛媛尴尬地笑笑,承认自己想岔了。
谢菲背过身,轻轻拉开衣服下摆,上面有好几道凸起的伤疤,一看就是刀口很深的样子。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以前打得厉害,每次都得见血,但打来打去也没什么结果,所以就换了个办法。”
周媛媛虽然有些惊讶,但这点伤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她只是了然地点点头。
她的淡定取悦了谢菲,谢菲将胳膊搭在周媛媛肩上:“现在不打架了也挺好,但和平的前提,是你得让人知道你的实力——媛媛,你菲姐我在外面的名头不是白叫的。”
谢菲说着又简单介绍了几个成员,阿晶是附近卫校的,谈恋爱的时候被男朋友骗得欠了好多钱,来电玩城跟人比赛PK挣钱,碰到好多揩油的,所以她凶得很;那个看起来成熟些的叫婷婷,是从老家逃婚出来、在旁边厂子打工的,以前老被工友欺负,跟她们一起混之后换了这副夸张的造型,甚至还搞了纹身,那些人才不敢再让她无偿“帮忙”了;还有跟周媛媛一样,之前一直被同学霸凌的小冬,也是学会了打架之后情况才好转……简而言之,这些看起来很社会的女孩,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苦衷,也因此聚集到一起,好像有了自己的组织。
这些话从谢菲口中说出,带上了一种坦荡的自信,竟让周媛媛心中产生了模糊的崇拜感。
过去她只会为了生存而抗争,却没想过打架也会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谢菲活得这样张扬潇洒,似乎也不错吧,周媛媛忽然觉得,是不是换种活法,日子也没那么难过?
在这个盲目冲动的年纪,周媛媛尚沉浸在对于未知的憧憬中,不自觉地忽略了谢菲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本来谢菲想拉着周媛媛一起上台,但看周媛媛实在不好意思,谢菲就大方地直接给她塞了一把游戏币,让周媛媛回头自己练。
有时候,人也是群居动物,周媛媛一直以为,自己是不配拥有朋友的,林夏是她不可攀的存在,可是身处这些跟她处境差不多、甚至更凄惨的同龄人中,她竟忽然生出些归属感来。
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会因为跳舞机或者打游戏这点小事就激动不已,但她莫名觉得自己也得好好练练、不能给大家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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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玩城出来,周媛媛犹豫着想要回家,毕竟母亲还需要人照料,谢菲却大手一挥:“没事儿,我让人帮你去看一眼就行了。大家都是好姐妹,互相有个照应。”
她挥挥手,一个身材精瘦的女生就拿着地址飞快地跑了出去。
周媛媛实在推拒不了,也不好扫了谢菲的兴致。只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周媛媛虽然身体素质好,却也忍不住悄声问旁边的阿晶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谢菲姐说要请客。”阿晶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谢菲,一副兴奋又崇拜的表情。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不知道,先走着看吧。”阿晶鄙夷地瞟了周媛媛一眼。
谢菲大概听到了周媛媛的问话,抽空安抚了一下:“媛媛坚持一下,快了。”
周媛媛怕自己显得不合群,于是生生跟着大部队又走了两个小时,终于走到一家小吃店前停下。
新鲜的生蚝和葱花在热油中“滋滋”地响着,那股香气让早就饥肠辘辘的众人吞了吞口水。
等番薯糊凝固成型后,迅速浇上金黄的鸡蛋液,然后翻面淋上简单的酱汁就可以出锅了。
谢菲照顾新人,拿了两份后,就先顺手给了周媛媛。周媛媛实在是饿极了,顾不得烫,吹了吹热气,三两口就把整个蚵仔煎都给吞下去了。
阿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她自己都吃了?”
“那我们八个人分另外一份?”另一个纤瘦的女孩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我是想饿瘦,但没想饿死啊……”
正在等下一份蚵仔煎的谢菲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周媛媛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肚子里终于有了东西之后,周媛媛感觉自己才活了过来,这才有力气注意到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也才发现那些小姐妹什么都没有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菲姐,我以为都是我的呢……”
“呵呵……没事儿,就是没想到你这饭量……”谢菲摆摆手,“没事儿,不够再来一份吧。”
周媛媛不好意思地想要付钱,可是掏了半天兜儿,也只掏出皱皱巴巴的两三块钱。
谢菲大方地推了回去:“不用跟我客气。姐不差钱,就是之前在电玩城和酒吧,大家把钱花超了……回头我想想办法就行了!”
“今天加餐,大家都多吃点!”谢菲说着又让老板加了两份。
旁边的女生不满地嘟囔着:“凭什么啊?!菲姐怎么就对她那么大方?!”
阿晶倒是盯着那滋滋作响的蚵仔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菲姐不是说她想办法吗,再说钱哥那么有钱随便给点呗。”
旁边的婷婷立刻捂住她的嘴,生怕被菲姐听去了,一面将人往旁边拉了拉,一面小声劝道:“别没事提钱哥……那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吃了多少将来都得加倍吐出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贪婪的人容易死得最惨。”一直站在角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小冬突然幽幽地回了一句。女孩明明看起来很年轻,却故作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多少带着点别扭。
一提到这话,婷婷不自觉地抖了抖,警惕地看了小冬一眼,偷偷退得更远了。
面对阿晶不解的眼神,婷婷勉强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怪异。
周媛媛眨了眨被烟火熏得有些模糊的眼睛,好像隐约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对话,但她只以为又跟他们QQ空间里那些火星文一样无病呻吟。现在她只关心是不是能再吃一个蚵仔煎,明天又能吃什么。
彼时的周媛媛尚不明白一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但没关系,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太阳沉了下去,光暗交替,又一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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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区洒满霞光,纯白的建筑掩映在浓密的绿植中,好像与世隔绝的桃源,一派安宁,只有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直至最终停下。
林岳鸣向来是个模范父亲,就算工作再忙,也不会忽略女儿的前途,于是今天特意请了业内权威人士对林夏进行单独指导。
他并不介意林夏知道对方的身份,坦然介绍道:“白老师是音协钢琴学会的副理事长,也是这次市里比赛的评委,你跟着认真学,我等你的好成绩。”
父亲已经把路铺好了,自己只要顺着计划走,比赛的结果想必也不会出现意外。
林夏默了默,没有再坚持自己那可笑的傲气,而是恭敬地为白老师沏了茶,然后端坐到钢琴前,认真展示着自己的水平。
指尖轻轻落在在琴键上,每一个琴音都精准无比,在旁人看来或许林夏技术足够娴熟,可白老师不愧是专家,听了两个小拍之后就蹙起眉头。
“呜呜”的啜泣声,突然打断了白老师的思绪,林夏琴声也跟着停下。
夏曼芳一面擦着感动的眼泪,一面轻声道着歉:“不好意思,白老师,我只是每次听到夏夏的钢琴都忍不住,好像心就软了……”“夏夏从小就是我们的骄傲,所有老师和评委都说她是钢琴天才……”
不知道夏曼芳是有意还是无心的,但她这一打岔,白老师也只能尴尬地笑笑,不得不顺着夏曼芳的意思夸赞道:“不错,林夏同学弹得很好,听得出下了苦工,没有半点儿错处。”
林夏当然明白这位白老师的言下之意,自己的确可以把曲谱倒背如流,养成的肌肉记忆也永远不会出错,可是不出错,也同样不出彩。
偏偏夏曼芳却一派天真地继续追问着:“白老师,这次比赛,我们家夏夏一定没问题吧?”
白老师隔空看了一眼林岳鸣,点了点头:“当然,林夏同学的水平肯定能拿到好名次。”
对于这些表面的客套话,林岳鸣不愿意多作计较,毕竟他要的只是比赛结果,女儿的前途要远比天赋重要。
他笑着对白老师许诺:“如果林夏能顺利保送,说明白老师您的教学水平毋庸置疑,我想这次理事长的位置也一定非您莫属了。”
白老师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场看似公平的交易就在三言两语中敲定了,然后就是对于林夏的未来规划,他们达成一致意见后,就越说越兴奋。
为了表达诚意,很快夏曼芳就亲力亲为地张罗起丰盛的晚餐,林岳鸣也特意开了珍藏多年的红酒,气氛融洽又热闹。
酒酣耳热,一脸兴奋的白老师也没有再纠结如何指导林夏,只是列出几支重点曲目:“这几首曲子里面找一个你最擅长的,时间紧迫,练好一首就行了。”
林夏面上乖巧地答应下来,大脑却已经开始抽空。
此刻,望子成龙的父母明显比孩子更加殷切。
对着白老师,夏曼芳诚心诚意地崇拜和夸赞,林岳鸣也当场表示要给协会追加赞助,一套组合拳下来,白老师很快就被哄得满面通红、心满意足。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夏曼芳和林岳鸣有了共同的努力目标,好像又可以做回那对心有灵犀、默契十足的好夫妻。
只有林夏沉默地坐在餐桌远远的一角,好像他们口中谈论的事情与自己全然无关。那些密集的话语变得陌生而疏离,在某个瞬间,她忽然晃了神。
或许任性过,现在也该收心了。林夏抬头久久望向窗外,夏意正浓,不觉时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