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胜男向来是责任心极强的班长,见状也插了进来,自诩公正地各打了五十大板:“陈亮,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清洗费肯定得你负责了。”又对着林夏劝到,“林夏,都是同学,以后大家还得继续相处,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林夏根本懒得理会蒋胜男自以为是的“好心”,也不再多作解释,冷冷看向陈亮:“这件衣服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购物凭证也都还在。”
“什么衣服那么娇贵?!”陈亮明显慌了,挣扎着试图唤起周围同学们的共鸣和同仇敌忾,“林夏你家那么有钱,一件衣服好几万,还差我这点了?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能证明?!”
“人证物证都在,最多查一下监控就知道了。”林夏拿出手机,按下110,最后轻蔑地警告了一句,甚至听不出任何喜怒,“你以为我不会报警,还是以为损坏了东西可以不用赔偿?”
蒋胜男也有些被吓到,连忙劝了起来:“林夏,同学之间有点磕磕绊绊也正常,这点儿事儿不好惊动警察吧?毕竟你们家最近事儿也多……”
林夏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蒋胜男:“和稀泥的功夫不错,要么你来赔?反正你们家也不差那点儿。”
心知林夏不是开玩笑,自己再纠缠下去,林夏当真会把事情闹到自己父亲面前,蒋胜男只能惺惺住了嘴。
陈亮自知走投无路,求助地看向许力,但许力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二万多对他来说也着实不算小数目。
陈亮眼看许力错开了目光,一咬牙准备找林夏服个软:“林夏,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你能不能……”
“不能。”林夏打断了陈亮的幻想,“你们背后是什么原因我不管,我只知道,现在弄脏我衣服的人是你,我只能找你。”
许力这时候也不得不出面了,毕竟他清楚陈亮跟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为了多点零花钱,陈亮家里只是正常水平,肯定不会出这笔钱,被逼急了当真会攀咬上自己。
于是许力大剌剌地走了过来,搭上陈亮的肩:“不就两万六吗,我来出。谁让这是我好兄弟呢!”
许力说着话用力拍了拍,陈亮惊出一身冷汗,脸上堆出一个僵硬得难看的笑容。这是讨好许力不成,反而把两边都得罪了。
“回去转给你。”许力把两万六说得无比轻松,引得众人一片羡慕和嫉妒。
林夏却知道,许力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一两万现金对他来说也不是随手能拿出来的,估计回去又要去骗许美丽了。但这些与她无关,人犯了错,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林夏点点头:“可以,先打个欠条吧。”林夏语气淡淡,好像说着一件平凡又正常的事,但这副不信任的样子,已经让同学们议论纷纷,许力感觉自己的面子也跟着碎了一地。
许力的脸色僵了僵:“林夏,认识这么久了,你确定要做到这个份上吗?”眼看林夏无动于衷,许力摔下一句狠话,“林夏,劝你一句,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林夏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许力:“这句话没错,也请你记住。”
看着许力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林夏心中说不出悲喜。哪怕厂子不再分红,家里的财产也足够支撑,林夏其实不差这两万多,但是今天,她知道自己必须杀鸡儆猴,拿许力来立威,那些窥探的目光才不会像嗅到腥气的鲨鱼一样。
林夏转头扫视过众人,同学们纷纷避开林夏逼人的目光,各自掉头去忙了,就连蒋胜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甚至在林夏靠近时,窗边的同学也主动端了餐盘让位。
林夏坐下来后,周媛媛才端着饭菜姗姗来迟。
“你今天打饭时间好久。”林夏看了一眼表。
周媛媛低着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那个,今天排队的人特别多。”
林夏没再说什么。周媛媛端来的还是林夏以往喜欢的菜式,只是今日她却没什么胃口了。
她不是没有看到,方才自己与陈亮和许力发生冲突时,周媛媛就藏在人群的最外延,她退后了、犹豫了。至于那份犹豫,是因为自己家里的变故,还是其他的原因,林夏不愿意多想。
————————————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她不去想、不去看,就不会发生的。生活一旦想要给予,是不需要经过我们同意和准备的。
如同那场突如其来的季风,林夏这次感冒并不致命,却足够难熬,哪怕没有别的症状,只是喉咙持续的痛。
一杯琥珀色的凉茶放在了桌边,林夏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汪梦柔笑盈盈的样子:“我妈熬的凉茶,你试试有没有效果?”
林夏心头闪过一丝失望,那天之后,周媛媛好像变得格外忙碌,又或者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但汪梦柔的好意她还是要领的。林夏点头谢过,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味中透着苦涩。还是熟悉的味道,想必都是加了罗汉果、金银花之类的植物,林夏慢慢喝着,感受着冰凉的液体润过喉咙时,那片灼热的伤口好像被一寸寸舒展开,每一根神经都在迅速被唤醒。
最近汪梦柔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对林夏敬而远之,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善,甚至还特意挑了些有趣的事情来说给林夏解闷。林夏不是多相信她,也不会交浅言深,但也不得不承认汪梦柔这份心思已属难得,闲聊几句、结个善缘她并不会拒绝。
“对了,他们说好像礼堂那边在彩排,你要去看看吗?”汪梦柔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台阶都不用林夏自己找,立刻补了一句,“算了,我觉得你现在处于恢复阶段,这两天还是别吹风了。”
林夏点头应了,又给汪梦柔讲了几道题,好像一切如常。林夏其实心里清楚,汪梦柔有些话未必真的是无心,只是一个念头已经埋下,总要生根发芽。
————————————
玻璃上映着林夏苍白的面容,透明得好像随时要消失一样。她的瞳孔因为震惊而瞬间放大,收缩,然后被垂下的眼睑挡住。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退出这次表演的事实,可是却怎么都无法接受顶替自己的人竟然是周媛媛。
毕竟林夏家出了事儿而换人,也算不得什么光彩的理由,老师没有在班级里宣布,林夏只是鬼使神差地借口归还曲谱去了礼堂,看见了他们的彩排活动。
担任这次校庆演出策划的老师站在舞台前,手持麦克风,神情庄重而严肃地指挥着流程。灯光打下来,照亮了坐在钢琴旁边的周媛媛。她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校服,头发却披散下来,鬓间别着那枚水钻发夹,发出耀眼的反光。她坐在琴凳前,背挺得笔直,有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优雅专注。
台下也有一起彩排的同学们窃窃私语,议论着这次临时换人的事,原因大家当然心知肚明。
周媛媛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向老师点了点头,双手轻抚琴键,那灵动的音乐悠然而出。
看清楚台上周媛媛的面容时,林夏的身体瞬间僵硬。
谁都可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周媛媛?!
她明知道自己有多重视这次校庆演出,明知道自己有多想证明她没有辜负父母这么多年的培养,明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梦想的规划!可是周媛媛是什么?她不过是自己钢琴课的陪练,甚至连钢琴课的学费都是林夏付的,她现在在做什么?——想取代自己?真是荒谬!
有门口路过的两个同学看见林夏阴郁的表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面面相觑地交换了眼色,刻意绕开这个危险的炸弹。
林夏的身边好像形成了透明的真空,风进不去,人声也进不去。她淹没在台下的黑暗中,凝视着那束光照亮的人。
被那炫目的反光刺到,林夏的眼睛蹙起,盯着周媛媛头上那枚钻石发夹,她这才恍惚想起来,那是蒋胜男当时给参加生日会的同学们派发的纪念品,对于多数普通同学来说也算挺贵重了。
在她看来,装饰品而已,没有任何实际用途。但此刻,她看着周媛媛高昂着头,俨然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林夏只觉得无比可笑,丑小鸭生来就是天鹅,其他的鸭子怎么模仿,也只是画虎不成、徒增笑话罢了。
林夏默默注视着舞台上的人,试图去捕捉周媛媛身上每一分不自然的气息,但她失望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自己指出问题后,周媛媛有刻意练习过,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娴熟而鲜活,却如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划碎了林夏心里最后的柔软,她的指甲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周媛媛试弹了一小段,就被老师点头示意通过了:“挺好的,回去再多练练,登台的时候正常发挥就行了。”老师鼓励了一句,又开始忙着排演后续的节目。
彩排的同学们不停轮转,灯光不时切换,林夏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空气中的潮气,稠密,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好像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又好像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