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情人,玫瑰花一样的女人!……”贾老板的歌喉一如既往地洪亮,却多了些中年男人的自恋和猥琐,唱到“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时,还特意跟几个女生做了个飞吻。
谢菲带头让几个女生跟着鼓掌,甚至婷婷还硬是被贾老板拉上去一起合唱。宝哥一面饶有趣味地喝着小酒,一面不停往周媛媛身边凑,周媛媛不安地不停挪动着位置。
“别紧张,交个朋友嘛!”宝哥一边说着,一边给周媛媛倒满一杯洋酒。棕黄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浑浊无比,周媛媛求助地看向谢菲。
“看我干什么?宝哥让你喝是给你面子,这酒可不便宜呢!”谢菲笑盈盈地拍了拍周媛媛的手背。
周媛媛试图找个委婉些的借口:“我身体不舒服……今天不能喝酒了。”
“一两杯酒没事儿的!快点吧,媛媛,一屋子人都等着你呢!”谢菲虽是笑着催促的,那眼中的冷意却令人胆寒。
“小妹妹,别怕,以后哥哥罩着你。”推搡间,男人汗津津的手已经摸到了周媛媛的手上,他的体毛很重,让周媛媛想起了没剃干净毛的猪蹄。皮肤相触的瞬间,周媛媛冰冷的皮肤好像突然被烫到,“哎呀”一声惊呼,那杯酒直接洒了两人一身。
“靠,懂不懂规矩啊?!”男人开始骂骂咧咧。
周媛媛早就动作敏捷地跳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她说着就往门外快步走去,脚步慌乱得几乎踩不到实处。
谢菲立刻抽出纸巾帮男人擦拭着裤子,同时笑盈盈地赔着不是:“孩子还小,我先跟她谈谈。”
确定男人脸色缓和后,谢菲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跟上周媛媛,步履优雅,就像一只悠然自得的猫,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周媛媛当然没能跑出会所,在吧台旁边就被谢菲跟钱哥的人给拦住了。
“洗手间在那边。”谢菲似乎没看出周媛媛的意图,还是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
“菲姐,我真得先回去了……”周媛媛捂住肚子,小声乞求着,“我胃疼……”
“胃疼啊?”谢菲睨了一眼周媛媛,也看出她此刻为难的脸色,轻轻勾起唇角,“行,我就当你今天身体不舒服,那记得明天早点过来!别忘了!”
谢菲拍了拍周媛媛的肩膀,每一下都很用力,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菲姐,我……快高考了,我最近可能……没时间……”周媛媛心里发虚,但因为谢菲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也知道学校在哪儿,她现在装糊涂也是糊弄不过去的,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拒绝了,“菲姐,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哐啷”一声,酒瓶子砸在茶几上,溅起的玻璃迸向四周。周媛媛下意识闭上眼睛,忍住了那些扎入皮肤时的刺痛。
谢菲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吹了吹:“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身边的人静了静,随即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有几个陪酒的女生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旋即恢复了麻木,更有幸灾乐祸的存在。看客自是不嫌热闹,还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他们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早已见怪不怪。
周媛媛嗫嚅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菲姐,我看你们这么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
“怎么,之前像条哈巴狗似的随叫随到,现在翅膀硬了就想翻脸不认人?”谢菲眯起眼睛,目光冷了下来,“周媛媛,难怪都说你是白眼狼呢!想让我不找你,也行,先把钱还了!
周媛媛怔了一下,一时间没能理解谢菲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了谢菲的钱。
谢菲挑了挑眉:“怎么,吃我的喝我的不花钱吗?!周媛媛,你不会真把我做慈善的吧?我可不是林夏那个冤大头!”谢菲眼中的威慑和鄙夷毫不掩饰。
事已至此,都是早就算计好的,自知抵赖不了,周媛媛深吸一口气:“多少钱?”
谢菲给旁边的女生使了个眼色,女生立刻拿出记账本划了几道:“一共是七万八千五百六十七块五。”
“行,痛快点我给你抹个零,七万五,还钱吧。”谢菲抱着胸,一副爽快的样子。
周媛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七万五?”
“怎么?!想不认账?!”谢菲啐了一口,冷笑着拿过账本丢在周媛媛脸上,“好好看看,是我讹你吗?!”
锋利的纸张划破了周媛媛的脸颊,火辣辣的,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那上面一串串的数字:从做头发开始的六百八,到后面开酒,皇家礼炮一瓶一万,开了三次,还有各种酒水、唱歌、吃饭、游戏厅的费用,加起来林林总总,看不出纰漏。
可是,可是明明谢菲说过是请她的……
周媛媛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瞪向谢菲,她终于恍然之前的种种,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可惜她反应得太迟了。
“你那什么眼神儿?!”谢菲一把将周媛媛推到座椅上,坚硬的金属高脚椅撞在了周媛媛的肚子上,周媛媛憋着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
谢菲居高临下地啐了一口:“周媛媛,姐姐我罩着你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说,但你现在都要跑了,怎么我还得供着你?!”
周媛媛捂住隐隐作痛的肚子,知道自己就算怎么挣扎也没用了,索性彻底放弃,实话实说:“我还不起。”
“想还钱办法多得是!”谢菲蹲下来,捏了捏周媛媛的脸,指甲在她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月牙形的红印。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媛媛,像看待一件囊中的物品,那笑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当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要是实在没钱呢,就来钱哥这儿打份儿工,你干一阵很快就能还上了。”至于打什么工,今天目的已经很明显。
然后一帮人不由分说地就按着周媛媛的手,在欠条印上了鲜红的指纹。
谢菲漫不经心地吹了吹那张薄薄的欠条,好让印泥迅速风干。她得到了想要的,也就不必再演下去了,让人放开周媛媛,最后轻蔑地交代了一句:“想回去当你的好学生也行,别说我不给你宽限时间,周媛媛,我给你一周的时间,把钱还了,然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周媛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更不知道自己走后,谢菲从钱哥那里拿的介绍费也不过就是五百块一个人头。五百块钱,足够她出卖自己的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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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媛媛有气无力地趴在书桌上,久久凝望着窗外发白的日光,有些眩晕,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晴天还是阴天。
家里被淋了油漆,之前每次周大树欠了债,家里都会被洗劫一番,泼油漆、泼大便都是屡见不鲜的小事,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母亲竟然被人剪去了头发,而她知道这样警告的手段都只是前菜,那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一直憎恨着周大树,生怕自己变成周大树那样只会拖累家人的社会垃圾,可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恍惚中她看见一缕阳光透过树木,折射到那些追逐打闹的同学身上,清脆热闹的嬉笑声,仿佛还是离她那么近。
那时她们也曾这样无忧无虑过吧。
这个时候,她竟然又想去找林夏了,连她都觉得自己是如此自私、卑鄙和无耻。尽管她知道只有林夏能帮自己,可是她又凭什么呢?
她再次看向林夏的方向,那颗心迅速冷了下来,林夏身边早已经坐了别人。
林夏似乎在给汪梦柔讲题,她们离得很近,在林夏不小心要碰到水杯的时候,汪梦柔就动作轻柔地先一步将杯子挪开,放到了另一侧,还顺手往林夏嘴里塞了颗话梅。
她们是那么默契、那么亲密,而自己只能躲在暗处偷窥,像见不得光的蛆虫。
周媛媛那天就一直偷偷跟着林夏,看着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在餐厅吃饭,汪梦柔端来的饭菜荤素搭配得当,竟然都是林夏喜欢的口味。不,配菜里面有胡萝卜,林夏不喜欢胡萝卜,以前都会嫌弃地丢给自己。可就在这时候,她眼睁睁看着林夏夹起了胡萝卜放进嘴里。
一时间,那些求助的话语就堵在她的喉咙里,没资格吐出来,也吞咽不进去。
放学后,林夏和汪梦柔一同上了车,她们好像一起上学放学很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媛媛那天就默默跟了她们一路。人都是会变的,可有些事情没那么容易更改。
她当然跟不上那辆轿车,但对于去林夏家的路她早就无比熟悉。闭上眼睛,也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这样,她生生走了一个半小时,那一路上她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大脑一片空白。
二楼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林夏换了新的曲目,是拉赫玛尼洛夫的《小红帽练习曲》,快板,A小调,托卡塔风格,难度系数并不比超级练习曲低多少。林夏更换这首曲子,既能体现出她精准的技巧和超强的记忆力,又不必表露更多的情感,是个聪明的选择。
开场以三组低音音阶,由弱到渐强,那一声声的压迫感,让周媛媛顿在了门外。
她不敢敲门,更不敢翻窗。仰头望去,过去那么矮的围墙,撑一下就可以轻易越过去,现在却突然变得好高好高。
周媛媛在心里打了个赌——她在这里等两个小时,如果林夏开门了,哪怕那些话那么难以启齿,她应该也可以有勇气跟她开口;可是如果林夏没有开门,那她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或许那就是她的命。
她明知道林夏晚上很少出门,可是这一刻她好像理解了周大树那种极端的赌徒心理,对于一个无路可走的人来说,任何微小的概率都是百分之百翻身的可能。
她就这样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抱着所有的希冀和不安,如同当年一样等待着一扇未知的门,等待着被裁决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