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快灵活的音符与不断逼迫的危险旋律交织，节奏忽快忽慢，不停切换着视角……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许更久，又或许更短暂，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黑暗将希望一点点蚕食，吞噬，女孩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孱弱的时候。
直到一线光亮从屋内泻出，落在了她蜷缩的身影上，周媛媛迷蒙地抬起头，却又紧紧闭上，不敢直视那突如其来的光线。
林夏惊讶地“啊”了一声，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易碎，好像珍贵的瓷器。
其实她向来是不会在这个时间出门的，只是最近练琴太久了，她才会在晚饭结束后，借口丢垃圾出来透口气。
晚上不会特别热，风里还有些黏腻，但这短暂的两三分钟，于她来说也是一天里唯一可以自由呼吸的机会了。
只是今天她还没来得及丢垃圾，就被周媛媛吓了一跳。
“夏夏，是我。”周媛媛轻轻唤了一声。林夏的目光凝了凝，没有再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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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房间里，她们相对而坐。在很长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明明没过多长时间，她们之间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样尴尬的出境里，她们面对彼此时竟只剩下局促和不安。
“周媛媛，怎么想起来找我了？”林夏定定望着窗外，那夜色中的森森绿意竟让人遍体生寒。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周媛媛，你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发现只有我对你好，才想起来回头找我是吗？——可是，你现在不觉得太迟了吗？那些话其实也不必说出口，她疏离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周媛媛默了默。她当然知道，林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但凡还有别的办法……罢了，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等她硬着头皮解释了缘由后，就连林夏也不由得瞪大眼睛：“周媛媛，你做什么了能花那么多钱？”
“我知道我是被他们骗了……”周媛媛嗫嚅了一下，面对林夏时是无尽的心虚，却又不得不抓紧这最后一根稻草，“对不起，夏夏，最后帮我一次，可以吗？”
她在林夏面前悄声蹲下来，一脸乞求地抬头望着林夏，像极了当年那个小乞丐。
又是这样无辜虔诚的表情，看来自己给了她太多错觉吧。林夏嗤笑一声：“周媛媛，你不会以为我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吧？随便求两句、装装可怜，就可以狮子大开口？”
“当然不是……”周媛媛短暂地慌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我给你打欠条！我以后会还的，夏夏，你最后相信我一次吧！”
空气陷入短暂的寂静。
“以后是多久呢？”林夏忽地轻笑一声，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周媛媛的脸颊，“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周媛媛，这么一大笔钱，如果你跑了，我去哪里追呢？”
周媛媛愣了愣，生在贫瘠的老街，生在无尽的泥淖中，除了放纵堕落她又做了什么？所以她凭什么以为林夏就可以无条件帮助自己？
她的眼神暗了暗：“对不起夏夏，让你为难了。就当我没来过吧……”
“这些钱，我不是拿不出来。”林夏淡淡一句话让周媛媛重新燃起希望，然而下一句话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可是周媛媛，我没办法相信你了呢。”
周媛媛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她恍惚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炎炎夏日，她偷偷拉着林夏的手，准备翻墙逃课出去。
那时候林夏是那么纤弱那么乖巧，她都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她细细的手指给攥坏了。她甚至一度想要放弃、想带林夏回去上课，可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就那样站在高高的墙上，朝着周媛媛张开双手，毫无防备地跳了下来。
后来周媛媛捂着扑通通跳个不停的心，问她不怕吗，林夏却笑得一脸纯然又笃定：“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那时候，她曾那么毫无保留地相信着自己，所以，是自己毁了一切吗？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相信我呢？夏夏。
林夏转头望向父亲的书房，眼中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暗色：“周媛媛，我不信你，我只信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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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巨大的保险柜前，周媛媛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拿到这笔钱，她就可以跟谢菲那些人彻底划清界限，一切应该就能回到正轨了。
“开始吧。”林夏举起手机。
照相机的镜头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冷静，客观，不带任何情感，盯得周媛媛浑身发毛。
周媛媛缓缓举起的手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感觉那冷顺着指尖迅速爬满整条手臂，一直蔓延到心底。她忽然顿住了。
是的，她犹豫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浸溺，她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她从来没想过犯罪，可这次的罪证一旦留下，恐怕她就彻底万劫不复了，那跟现在的局面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你听话，今晚的事情将永远都是你和我之间的小秘密。”林夏眼睛没有眨动，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一件看起来最小的事情。
是啊，这在林夏看来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周媛媛想借钱，就要付出代价；而她开出的价码，就是让周媛媛永远不会背叛自己，她们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握住她的秘密，信任的基石会更加牢固。
经过这些时日，林夏再也不会寄希望于善变的人性，她只相信握在自己手里的把柄。这是父亲教给她的最有效手段。
在那一声声冰冷的催促中，周媛媛的身体僵硬，她几乎失去了感知。
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永远逃离老街，自由地奔向远方，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用平等的样貌面对林夏。
可是，可是现在如果踏出这一步，那么她未来所有的自由，都将被牢牢攥在林夏手中，这道透明的枷锁，会压得她动弹不得。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将在此刻化为灰烬！
周媛媛猛地站起身，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直接撞上林夏平静无澜的目光，不需要言语，她们都清楚她已经反悔了。
“你想好了？”林夏微微蹙眉，又迅速垂下眼睑，不让任何人察觉出自己的情绪波动。
周媛媛没有回答，转身就往外走，路过林夏面前顿了一下，她现在比林夏高了很多，经过多年滋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了，可是好像她们的位置从来没有改变过。或许不是自己错了，也不是林夏变了，只不过很多事情被她们忽略了。
她突然生出一股悲悯，更像是一种嘲弄：“林夏，你是不是觉得，我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就注定永远比你矮一头？”
林夏默了默。明明是自己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把她捡了回来，给了她自己能给的一切……可是，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
林夏终于忍不住被背叛的愤怒，第一次失控：“这么多年了，周媛媛，除了我，你以为还有谁愿意帮你？还有谁……”还有谁在意你？
“你是在帮我吗？”周媛媛打断了林夏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冷笑一声，“林夏，你觉得我生而有罪，觉得我天生就该受你摆布。可是你以为你的生活就那么纯白无辜吗？——那天晚上的事情，你爸爸有没有说谎，你心里很清楚吧？我在学校遭受的那一切是因为什么？——我们两个，到底是谁欠了谁的？！”林夏明知道，那些人霸凌自己的原因，她却偏偏要装作救赎者的姿态，让自己感恩戴德。
周媛媛毫不留情的话语像刀锋一样刺过来，林夏握着的手机开始发烫，可她却觉得指尖涌起一股股的寒意，冷得让人心里空荡荡的。
林夏危险地蹙起眼睛：“周媛媛，你到了现在还想威胁我？”
真相吗？或许有吧，可是她不愿意去面对，宁愿将一切都归咎成周媛媛在徒劳挣扎。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周媛媛将林夏耳畔凌乱的随发轻轻别好，笑了笑，“夏夏，但愿你能这么一直骗过自己吧。”
周媛媛推开林夏，径直向门外走去，带着她失去已久的骄傲。
在她即将踏出门的时候，林夏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周媛媛，出了这个门，就没有回头路了。”
周媛媛苦笑一声，头也不回头地走入深深雨雾中。
哪怕她早就知道，踏出这道门，是再也无法回头的地狱。从来如此，她注定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就算跟林夏一起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十个年头，但早已深入骨髓的惶恐仍然在深刻警醒着她——时至今日，除了林夏即将消失殆尽的耐心，她始终与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垂死挣扎的乞讨儿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这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乞讨，她也不想再找林夏摇尾乞怜了。
不就是一具破败的身体吗，她早就一无所有了，还怕失去什么呢？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然后逐渐变大，大得看不清前路。
周媛媛抱紧自己的肩膀，一步步向着那漆黑的尽头走去，好像一直可以走入童年那无涯的黑暗中。
后面的记忆直接被黑暗吞没，她什么都记不清了。她记不清谢菲和钱哥是怎样的嘴脸，记不清男人肥硕的身体是如何压在她身上，她的灵魂似乎被抽离，她又变成了那个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
她茫然地盯着头顶那盏摇摇晃晃的灯，恍恍惚惚，好像碎掉了。林夏曾是那时她唯一的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只有她是明亮的、耀眼的，而现在，那束光永远地对自己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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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闪烁璀璨，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林夏高昂着头，从容地一步步拾级而上，哪怕那些秘密在她的心里早已生根发芽、长成密不透风的枝叶，裹得她透不过气来，可是她必须要保持住优雅的姿态、保持住自己在父母眼中骄傲的存在。
她可是注定要令人仰望、万众瞩目的林夏啊。
只要按照这样的节奏，一步一步踏上舞台，她的前方，就是一片光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