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阳光有些泛白,云都是静止的,不知道出汗还是潮气,总感觉衣服都黏在身上,闷闷的。
午休时间,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但大概因为警察来办案,同学们行动间都多了些小心,除了偶尔好奇的目光,大部分人都尽量保持安静,所以偌大的操场,竟显出一种无声的沉默。
寝室一共五层楼,女生寝室和男生寝室各占一边,老罗站在两栋建筑交叠的阴影中,仰头望着那个光秃秃的阳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汪梦柔的寝室位于三楼中间,与周媛媛的寝室相邻,不上不下,不左不右,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就好像她这个人一样,大家除了说她为人和善、没脾气,成绩不高不低,也实在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跟着自己来的年轻警员早就忙着去食堂打饭了,虽然是美名其曰“融入同学生活,方便深度调查”,但肚子“咕噜噜”响起的声音还是难掩尴尬,警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罗师傅,那我先去排队了!”年轻人总是食欲旺盛,这两天又一直奔波没办法正常吃饭,老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到底是人老了,心里装着事儿,一天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但想着晚上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他一个人是不能生病的,于是老罗最后看了一眼汪梦柔的寝室,准备还是去食堂简单吃点东西。
老罗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算了吧,老师都说现阶段学习为重,别闹大了影响同学……”
“可我那衣服都不便宜呢!凭什么算了?!”……
老罗转头看见二楼的寝室里,有几个女生正凑在窗前探头探脑地往下张望,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老罗索性直接走上前,冲着窗户喊了一句:“同学你们有什么事情?”
面对突然凑过来的警察,几个女生吓得“唰”地把窗帘拉上了。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没、没什么!”
看着那轻飘飘的蓝色窗帘,后面几个拼命缩起来的小脑袋瓜儿,老罗颇有几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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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女生的寝室位于二楼、周媛媛寝室的楼下,但怎么说呢,整个女生寝室都是通着的。只要躲过宿管阿姨的火眼金睛,里面的人都是可以自由穿行的。
“什么叫没什么?”里面一个女生明显脾气不好,语气十分不满。
“他们查大案子呢,咱们这点小事儿,就别影响人家了!”……
室内几个女生正在争执之际,敲门声响起。只一眼老罗就能找准位置。
在她们明显慌神的时候,老罗故意提高音量,正色警告道:“我们正在办案,事情是大是小,得我们说了算。但如果你们隐瞒线索不报,影响了调查,知道后果吗?!”
虽然有些虚张声势,但显然还是有效果的。
一个女生怯怯地探头出来,坚持解释了一句:“警察叔叔,我们说的跟这案子没关系,主要是……”
“废话太多!”那个急脾气的女生忍无可忍地推开那个女生,直接探出大半个身子喊到,“警察叔叔,我要报案,我们寝室进贼了!”
另一个女生也犹犹豫豫地附和了一句:“我是楼上寝室的,好像……也丢东西了,但不确定……”
老罗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拿出他的笔记本,认真做起笔录。然而纵然一把年纪,他还是听得有些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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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老罗义正词严地拍着桌子:“我一再跟你们强调,任何细小的线索,都很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张队长有些无奈地看着老罗做的笔录,上面写着:205,丢失两件文胸、两条内裤、3只袜子;306,丢失一件文胸、三条内裤、4只不同花色的袜子……
“师父,她们自己都说了,那些东西她们也不确定是不是丢了,可能是放洗衣房的时候不小心扔了,可能是晾晒的时候被风吹走了……”
“她们好几个人都丢东西了,不可能这么巧合!”老罗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再度提高音量,“最重要的是,汪梦柔的寝室也丢过东西,林夏的口供在这里。我认为,只要是关于死者的事情,有任何异常我们都不能放过!”
张队长张了张嘴,其实他们都清楚,一个寝室里,如果有人丢了东西,另外没丢东西的人也可能会跟着附和,不然显得自己多少有些嫌疑或者不合群,这个年纪的学生又喜欢从众、又喜欢夸张。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师父都会说不能放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果然,老罗根本不管众人的意见,直接安排起工作来,“你们接下来负责把整栋楼的安全排查一遍,再具体统计一下所有的失物情况……记住,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绝不能放过!”
众人为难地看向张队长,有脾气急的警员已经忍不住了:“我们不是刑警队吗,怎么开始管起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师父,现在警队抽不出那么多人。”张队长提醒着老罗,“就算是地毯式搜索,我认为现阶段更应该集中在对罗湖大道过往车辆的排查上。”张队长也分享了自己新的办案方向和线索。
经过走访调查,他确定了一件事,就是那些红灯区里,同样有很多学生在兼职,虽然不能因此判定汪梦柔在里面工作,但他认为,凶手潜伏在社会上的可能性更大。
老罗还想争辩几句,可是张队长直接拍了板:“师父,现在我是队长。如果你坚持要去查那个什么失窃案,那你可以先挑个人跟你一去调查。”
这个小张第一次态度这么强硬地跟自己说话,老罗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过去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徒弟,终究是长大了,他现在笔直地坐在那里,好像已经比自己挺拔了很多。
可是,他这是嫌自己老了吗?老罗忿忿地想着,他们年轻人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这些年的经验是白白累积的吗?
脾气一上来,老罗直接撂下狠话:“不用了!我一个人也能查清楚,我会让你们好好看看!”说完话,老罗就赌气地摔门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毕竟平日里,在大家眼中,老罗带着张队的时间比自家孩子都久,张队长对老罗那叫一个恭敬,甚至可以说是“孝顺”,今天这一出想必又要妥协了。
“队长,罗师傅会不会误会您了?要不然……”有人好心提醒道。
张队长摆摆手:“先说正事吧。”
张队长没说出口的事情是,根据现场来看,凶手作案手段残忍,师父年纪已经大了又没有孩子在身边,他总要多照顾些,去校园里调查失窃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安全,所以哪怕老罗闹闹脾气,他也坚持认为这不失为一项稳妥的安排。
回到案情,张队长神情肃穆地摊开地图,指了指深南大道的某处,“两处案发地虽然距离只有三公里,但周围没有房屋住宅,公路上还会有过往的车辆,所以凶手开车抛尸的概率很大。我认为这一路段通往红灯区,可以重点排查一下……”
老罗一个人走出很远,却始终没等到人来追回自己,多少有些扫了面子。不过他并非真的赌气,而是认定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他质问过林夏,为什么第一次没有提起过她们寝室丢过东西,林夏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不是很清楚,我的柜子好像确实被人动过,只不过少了些衣服日用品,不值什么钱,就没太在意。”
但林夏手上的动作却是故意打开衣柜,慢悠悠地挑选起来。
纵然老罗不懂品牌,也能大致看出里面那些衣服和包包的档次,更别说有几款可是天天在商场的巨幅广告牌上挂着。
纵然林岳鸣的资产和消费水平就是在那里摆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罗在那瞬间就有种直觉,他怀疑林夏在暗示些什么,或许失窃案大概率与汪梦柔的死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可是林夏多一句都不肯再说,只是最后在那一众名牌包里,拎起一只小巧的香奈儿双肩包,就施施然地去练琴了。
小张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林夏的那副表情,难免会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看来这桩案子还是得靠自己了,老罗暗暗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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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平日里,同学们都忙着上课自习,图书馆里的那些杂书早就堆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周媛媛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让她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暖黄色,像久远的老照片。
“没事的,只是丢了些小东西,他们顾不上的……而且,就算查也查不到你头上。”周媛媛絮絮叨叨地说着,然而她看向角落里那道不停瑟缩的身影时,不由得生出一股忿懑。
男孩蜷缩成一团,乍一看与堆积在旁的杂物无异,毫无存在感。
都这个时候了,他敢做,却不敢认!
周媛媛用力按住那不停颤抖的肩膀,用压迫性的目光逼视着对方:“你冷静点!现在绝对不能慌!”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你知道的……”男孩猛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蒙上了一层雾气,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狼狈。
看到这样的陆成宇,周媛媛一时间也气不起来了。
窗户的护栏将昏黄的光线分割成块状,好像将他们层层网住,谁都挣脱不得。
沉默良久,她放缓了语气,却无比坚定:“就算他们查出什么,我也会帮你的。”就好像之前每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