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相爱的人，相对微笑，还未有分离。他们的命运好似星相，在头顶上下浮动，朦朦被激愤。它还未供他们经历，还飘然，栖于天宇的行程。
——《在无辜的树木后面……》里尔克
周媛媛与陆成宇的第一次私下接触，是他最不堪的时候，于她亦是如此。
人一旦开始选择堕落，速度就会超乎想象。
由欲望堆砌而成的繁华是虚假的，这片夜总会、按摩店和KTV会所集中的红灯区，是侵蚀这座城市以及无数底层生命的寄生虫，一点点将其内在掏空，留下摇摇欲坠的骨架。
傍晚的时候，无数女人就像蝴蝶一样翩跹而来，以一双双廉价艳丽的高跟鞋迈着施施然的步子，引领着男人穿过斑斓闪烁的霓虹，穿过阴暗冗长的长廊，穿过逼仄狭隘的阁楼，穿过无数光影与面孔，如泡影般虚幻飘忽。
和每一个灰白的日子一样，周媛媛蹲在店门口，对过往模糊的人影早已习惯。她看不清那些男人的面容，只想尽可能多地招揽客人，那一张张红色的钞票就是她得以逃离这里的通行证。
开始的时候，周媛媛只会麻木地跟在菲姐身后，进入昏沉的房间，像货品一样任人挑选。但想早点离开，她就必须更加努力地抓住每一个机会。于是她开始上街主动招揽客人。
这种行为其实是会被其他小姐鄙视的，一般年轻貌美的女孩都会在夜总会或者其他名号的高级会所，次一些的一般会去KTV推销酒水，再次点的才会去些按摩店、理发店，站街的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生意、只能拉下脸来到处拉客的老女人。
可是周媛媛怎么可能在乎被人如何看待她呢？为了赚钱，她不停地出卖自己，像饿极了的人，什么都不挑，只会疯狂地汲取。
“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床摇晃声，尖锐刺耳的嚎叫声，男女女女的呻吟声，都像被隔绝在外的背景音。那些热闹繁华，那些肮脏龌龊，在她眼里毫无区别，一切都如同透明的幽灵，沉默，绵软，无声无息。
因为不在意，就没有意义，也就没什么无法忍受的。
生活犹如绝望的死水，直到那天在店里，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其实是被菲姐领着去另一个VIP包厢的，只是路过一个角落的小房间时，虽然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她走过去的速度很快，但瞥到一个侧脸，周媛媛就足以认出他——那个所有人眼中永远老实懦弱、只会闷头学习的好学生，陆成宇。
周媛媛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让认识的人看见自己，于是她逃了，以最快的速度扭头往洗手间跑，还撞了谢菲一下。
谢菲忍不住在背后叫骂：“周媛媛你眼瞎啊？！慌什么？！”
周媛媛回过神来，不仅怔住，对啊，自己慌什么呢？在这个地方，谁又比谁干净呢？
她只能顺嘴回了一句：“尿急！”
周媛媛索性先上了个厕所，伴随着巨大的冲水声，周媛媛心底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又凭什么逃开呢？她偏要去让他看，也好好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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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沉的包房内，荧幕上的画面忽明忽暗。
陆成宇紧张兮兮地坐在沙发上，像在教室里一样，沙发都只敢坐半个屁股。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过零用钱要攒很久，所以多半他都是去后面的那家洗头房，但进进出出的人太杂怎么都不方便，所以拿了奖学金他就偶尔会来这里。
陆成宇选的房间是最便宜的，小得有点可怜，所以带队的丽姐叫人带着号码在门口走一圈，让陆成宇选一个进来就行。
因为这种学生一看就没什么油水，所以安排的都是些很缺钱、或者生意不好的女人，而生意不好的女人，往往要么年纪大、要么品相不佳。
“这么嫩，来开苞啊？”
“弟弟好啊，就是不知道谁嫖谁啊？”
几个等在门口的中年女人荤话张口就来，调笑得陆成宇面红耳赤，整个人缩起来，显得更小只了。
“有点儿职业素养！来者是客！”带队的丽姐并不严厉地呵斥了两句。
陆成宇也没想到今天来的女人会这么多，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她们的长相，只是盯着那一个个丰腴的身体，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周媛媛顶着粉色的号码牌，她不认为自己多漂亮，但在这个价位的一众中年妇女里面自认还算出众。她自信地摆弄着姿势和表情，等着给陆成宇一个“惊喜”，准备好好吓唬他一下。
然而没想到等了片刻，丽姐竟然喊了一声“39号”。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四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平日里都只能捡别人不愿意接待的客人。
周媛媛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关门的瞬间，她清晰地看见陆成宇抱住了那个臃肿的女人。
那一瞬间她或许有些尴尬，但最直接闪过的念头就是，陆成宇果然是个变态！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周媛媛也侧面打听过，确定了陆成宇跟女人并没有什么狗血的血缘关系。
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周媛媛捉弄起他也就心安理得。虽然不能在店里闹事，但不妨碍什么。
于是周媛媛坐在吧台掐着表，也不知道陆成宇在搞些什么，都快一个小时了，才依依不舍地出来。
陆成宇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隐隐松了口气，愧疚又fushang。
这时周媛媛故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看着那个男生踉跄了一下，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又差点撞到人。
他还是那么胆小、那么笨啊，竟然还敢来这种地方，周媛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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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成宇大概被吓到了，好几天没敢在这片街区露面，更不敢再去那个有认识他的人的店里。去学校的时候，周媛媛故意去他眼前晃了晃，但他只会瑟缩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地像个隐形人一样，很是无趣。
但黄赌毒都是有瘾的。果然不久之后，周媛媛在红灯区又看见了他。
确切地说，是在会所后身斜对面的洗头房。开店的红姐五十多了，里面作伴的另外两个女人也上了年纪，偶尔会有来投奔的老家农村的女孩，但好像都做不长。她们的定位跟钱哥的会所不一样，那么多外来打工、卖苦力的穷人自然也有需求。
她们白天空闲了也会做些小姐的生意，一般下午的时候帮她们洗洗头发、做做发型，但里面的红帘子一拉，大家就都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那天周媛媛照例跟几个小姐一起，三三两两凑在后门口抽烟，难得透口气。她其实舍不得买烟钱，但小冬总是会冷着脸说放久了味儿不新鲜了，把剩下的一两根烟丢给她，扭头去小卖店再买一盒。
“小冬就是面冷心热。”婷婷总是温柔地帮她解释着，她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姐姐一样照顾着她们。然而有客人的时候，她们又会因为谁拿多了拿少了而大打出手。
周媛媛不愿意与她们深交，但喘息的空间和时间就这么多，她们没办法完全避开彼此，也就只能坦然接受了。
隔着缭绕的烟雾，她忽然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探头探脑地闪进了对面红姐的理发店，紧接着，店里就拉上了帘子。
周媛媛也懒得再管他，毕竟现在她头疼的是如何生存下去。
因为雪莉出事之后，连带着整个红灯区的治安都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只不过警力有限，各个部门需要协调工作，所以直到最近，警方的扫黄打非行动才明显愈发频繁。
虽然钱哥雇了不少小弟放哨，周媛媛她们除了有些狼狈之外，倒也没有被抓到过现行，但很多时候他们忙了大半宿，遇到突击检查，可能就一分钱都拿不到，拿到的工资也会被店里抽走大部分。
当然店里也以盈利为第一要务，所以后来她们逐渐被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
“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床摇晃声，尖锐刺耳的嚎叫声，男女女女的呻吟声，都像被隔绝在外的背景音。那些热闹繁华，那些肮脏龌龊，在她眼里毫无区别，一切都如同透明的幽灵，沉默，绵软，无声无息。
因为不在意，就没有意义，也就没什么无法忍受的。
周媛媛变得麻木，但心里尚且抱着一丝念想，所以仍然时刻警惕，生怕自己被抓到，那才是一辈子都毁了。
外面的雨声几乎完全被隔绝了，包厢内安静得憋闷。两杯酒刚下肚，场子还没热外面就响起了撤退的暗号。
“快点快点！”“别踩我！”……男男女女的声音很是急促，混乱可见一斑。
周媛媛一把推开扑在她身上的男人，拔腿就往外跑。
顺着人流，周媛媛跟着一群小姐一同从后门涌了出去。一出来就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透彻，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隔着雨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黑暗中那些警车由远及近，他们没有警笛声，一切安静而有条不紊。不过她们其实跑出来了就没什么事儿了，哪怕警车环绕也没办法直接抓她们，毕竟女人们衣着暴露些也算不得违法。
索性今天也泡汤了，周媛媛准备早点回去照看下母亲，早点把家里漏雨的地方堵上。她加快了脚步，只不过路过红姐的理发店时，忽然感觉眼睛花了一下，那是店里的灯光透过红帘子晃了晃，像一只颓丧的手。
周媛媛忽然想起自己上钟之前，刚好看到陆成宇又进去了，这个时候大概还没出来吧。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儿呢？她轻蔑地笑了笑，她在乎的只有钱。是的，只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