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内心只有野兽，我们的高尚本性越是昏昏欲睡它就越是清醒。
——《瓦尔登湖》亨利.戴维.罗梭
一条隐隐发暗的金项链被完好地封在密封袋里，好像脱离了主人，它们也变成了了无生气的死物。
警察一直没有放松调查，在黑市上找到了雪莉最后出现时佩戴的饰品。
“你们都确定没见过这条链子吗？”一名年轻警官再次强调了一番，“死者出事那天佩戴的首饰，我们已经锁定了卖家，很快就能追溯到源头。”
因为经过了卖家的手，上面看不出什么血迹之类的，但到底晦气，甚至可能染过血，大家也不愿意去仔细打量，囫囵个儿看了下就说没见过。夏曼芳更是害怕地连连摇头，迅速躲在了小姑子和弟妹身后，涨红的脸色写满慌张。
作为林岳鸣的妻子，夏曼芳才是被问询的重点。
这样是问不出话来的，年轻警察求助地看向张队长：“张队……”
“分开问！”老罗当即发话，连看都没看张队长。
警员看向张队长，张队长微微点了点头，大家这才忙着将人分开。
张队长是老罗一手带出来的，也一早就想单独审问，奈何当他们赶到时，这几位正打得难舍难分，火气上来连警察都不怕了，而他们只带了三个警员来，最后也只是勉强让林家人住了手。
一片混乱中，老罗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队长，亲历亲为地安排着问询事宜，不时催促着：“快点！你们是要妨碍调查取证吗？！”
众人恢复了理智，面对警察都听话地分散开。
老罗挥手示意年轻警员退后，他要亲自审问最可能了解情况的夏曼芳。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夏曼芳看了半晌，在气势上做足了威慑：“老实交代，你到底见没见过这些东西？！”
夏曼芳害怕地缩了缩，不断摇头重复着：“我真没见过……别问我……”
老罗蹙起眼睛，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那闪躲的目光，恐怕已经不能用紧张来形容了。
他紧盯着夏曼芳，忽然厉声呵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抬起头来！”
夏曼芳吓得连连后退，但沙发的死角已经令她退无可退，老罗却不肯放过她，抓起茶几上的物证举到她面前：“睁大眼睛，仔细看看！”
夏曼芳的瞳孔蓦地长大，再极速收缩，一些破碎的回忆如蒙太奇一样在她脑海里闪现，然而她死死咬住嘴唇，只会拼命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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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作为直系亲属，也被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不过她的确毫不知情，一脸茫然地如实回答，很快就被放出来了。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见老罗还在大声质问着母亲，听得她连连皱眉，一方面不满老罗的咄咄逼人，另一方面，也怕母亲害怕之下会胡乱攀咬些什么。
不光是林夏，旁边的张队长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年轻警员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张队，罗师傅这样问话能行吗？……”
他们声音很低，但林夏就在旁边，又或许他们没太看重小孩子，所以林夏的耳朵动了动，很快捕捉到关键信息。
林夏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跟张队长求求情，这时，小姑父居然主动过去敲了敲门：“警察同志，我二嫂胆子小，也不是嫌疑人，你们这么问话是不是不太好？……”
说起来，小姑父也是高学历又在事业单位，对法律有一定了解，所以他说得委婉又坚定，顿时让夏曼芳对他充满感激。而对他来说，多少算是给夏曼芳卖个好，方便后面的动作。
“是啊警官，没见过还不行？！你们不能真跟审犯人似的吧？”“有这时间不赶紧去抓凶手，难怪老出事……”回过神来，生怕小姑一家占了便宜，大伯父跟小舅立刻都跑过来帮腔，一唱一和默契得很，仿佛之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不是他们。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老罗看着这样杂乱的一大家子人，也意识到今日的确问不出什么了。
张队长见状连忙给老罗递了个台阶：“师父，我们都问完了，该回去打报告了。”
老罗点点头，站起身，但仍然不肯放松姿态。
“没关系，物证鉴定室正在检测，等结果出来，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他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夏曼芳，“希望在那之前，你们家属也好好考虑清楚，是选择包庇、还是积极配合我们调查。”
警方很快离开，大家也像打了一场硬仗似的，突然松懈下来，自认让步地协商起来。
母亲出于对小姑父的感激，或者说对于婆家人的妥协，当晚就让小姑一家也住了进来，而大伯父和小舅分歧归分歧，念着“始终都是一家人”，最终决定一起去照看电子厂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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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大家子吃饭时，母亲也一直温和地笑着，不停忙前忙后，好像非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似的。
林夏很了解母亲，她的反应不正常，只是一整晚亲戚们都在各自讨好着母亲和林夏，她始终找不到同母亲单独说话的机会，最终只能早早回了房间。她迫切地想要弹琴，想要摒除那些杂念，可是钢琴已经被搬到了客厅，最终她只能闷闷地独自入睡。
夜里忽然口渴得很，林夏挣扎着迷迷糊糊地走下楼梯，远远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台面前忙碌，只见那人穿着白衬衫，背部挺拔宽阔。
巨大的欣喜顿时冲昏了头脑，林夏兴奋地加快脚步，然而脚尖触到冰冷的理石地面时，她感觉浑身的寒毛瞬间竖起，一种对危机天然的直觉令她迟疑了。
她悄然放慢脚步，却还是满心欢喜地叫了一声：“爸，你回来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儒雅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然而那雪白的衬衫上浸满了鲜血，那是砍下肉块时迸溅到的，黏腻、浓稠，一点点滴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形成暗红色的污渍，他身后，是无数零碎的尸块和残肢……
看着眼前诡异又陌生的男人，林夏一瞬间失了声。
不，不可能！
林夏尖叫着从梦中惊醒，背后的床褥已经被冷汗打湿。
梦都是反的，林夏心下安慰着自己，只是喉咙又涩又痛，估计是风寒还没好，又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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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杯子已经空了，林夏到底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房门。露台敞开着，冷风恣意穿堂而入。连日的阴郁天气，月光也变得暗淡，但夏曼芳穿着淡粉色的真丝睡裙，在黑夜中几近白色，分外明显。林夏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她轻轻走到母亲身后。
短短数日时间，母亲已经瘦了很多，人也像一朵迅速被抽干水分的花，憔悴萎靡，夜风将她的睡裙吹得鼓鼓的，显得她人更加纤弱了。
母亲直愣愣地站在栅栏前，好像随时可以一跃而下。
林夏心头一紧，却还是不动声色地上前，温柔地握住母亲的手臂：“妈，你干嘛呢？”
母亲慢慢转过头，木然的表情在林夏死死攥住她的手时，终于产生了一丝皲裂，随即被巨大的哀伤与恐惧包裹。
她一夜未睡的眼睛布满血丝，泪水几乎都流干了，她用力抱住林夏，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哽咽声：“夏夏，你爸爸可能……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令林夏的心里也跟着堵塞起来。
林夏根本不想相信，她竭力保持着冷静：“妈，你怎么知道的？”
“那条项链，我……见过。”夏曼芳有些艰涩地开口，然而一旦决定坦白，后面的话就逐渐流畅起来，“上个礼拜我洗衣服的时候，看见你爸口袋里有几张购物小票，里边有一个项链，我以为是结婚纪念日的礼物，但那天我只收到了一对耳环。后来我去逛商场的时候特意去专柜看过那个项链的款式，就是跟他们给我看的一样……”
母亲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起来那么不真实。
林夏怔在原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猝不及防。事情貌似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母亲说得那么恳切那么详细，但也只是母亲自己的猜测而已，是的，只是猜测！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肯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