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大概没想到我会同他们撕破脸。
其实自从那晚后,我开始装得不在意任何事,装得哪怕没有一丁点人在意自己,我也照样活得游刃有余,到后来,甚至连自己都骗过了。
用宋枝的话来说,就是假桀骜,真胆小。
他们久久愣在原地没有反应,我也没有继续要待下去的意思。
走至玄关,沈暖开口:「书颜,傅玉喜欢的一直是你不是我……他喜欢了你十年……」
停留在把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
后面的人已带了哭腔:「当年他本是想跟你考同一所学校的,是我骗了他。」沈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可还要接着说:
「因为我喜欢傅玉啊……后来你去了新西兰,我又骗他因为陈律南埋在了那里,所以你才去的……还有……」
没等她说完,我就落荒而逃了,像个胆小的士兵。
第一次那么清楚地听见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我一直觉得放弃是个比坚持还要难的事。
宋枝说我认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明明喜欢傅玉,非得念着旧情,把好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逼成了个忍气吞声的胆小鬼。
那时,陈律南去世,她其实也难过得要死,但还是操心着我:「就算他不喜欢你又怎样?大大方方承认,跟沈暖公平竞争不好么?靠,我的乳腺也是乳腺,早晚被你气得乳腺增生。」
后来,傅玉跟沈暖去了英国。
宋枝破口大骂:「看吧,人家去了国外潇洒自在,你呢?」又像是想到了自己,顿了顿,气势一下子就降了下来:「算了,跟我一起混吃等死吧。」
4
出了沈家,我踢着脚边的石头,一步一步地走着,没几步,就见傅玉倚着车门,仰头吐了口烟雾,还像从前那般,浑身痞气。
见我来后,把烟拧灭,勾了下唇:「爸妈真不够意思,吃团圆饭不叫上我这个好女婿。」
……
他向来如此,不会看人脸色。
不知怎么面对他,便无视他继续往前走。
傅玉就这么把车撂在路边然后一路跟着。
一个好事儿的大爷看着我俩一前一后,苦口婆心道:「这么冷的天,小姑娘快原谅小伙子吧,看把他给冻的。」
傅玉就穿了件单薄的衬衫,估计是外套扔在了车里。
活该,自作自受。
傅玉朝大爷扬扬头:「没事儿大爷,我再哄哄。」
「……」
这些年,我一直借住在宋枝家,宋枝家离沈家很近,十分钟的路程。
傅玉就这么挨着冷,跟到了门口。
「让我进去暖和一会也不行?」
嗯……不仅不会看脸色,还死皮赖脸。
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就是吃顿饭的功夫,他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见我不为所动,他继续开口:「我生病了,不还得你照顾?」
听听,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在前几个小时还在咬牙切齿怼我的家伙成了现在这样子?
他可是暴雨天淋了雨都不会生病。
我倚着门框抱臂:「我什么时候不知道,你还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眼尖,趁着空隙,溜了进去,然后得寸进尺,要冲个热水澡。
宋枝家是个二居室,每间都配有独立卫浴,宋枝还未回来,我撵傅玉进了我的房间。
我坐在沙发上,放空思绪。
在想他还能作出什么新花样来。
想起沈暖的话,喜欢我吗?
难道因为我提了离婚才这样的?
我半自嘲地笑了下。
那有怎样,他妈的关我什么事,婚还是得离。
浴室门缓缓拉开,男人只有下身围了个浴巾,上半身线条肌理分明,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的资本。
我收回视线,男人吊儿郎当,戏谑道:「我们傅太太这是害羞了?」
傅玉一副坦然的样子,像是在说「哥准你大大方方看。」
我点点头:「嗯。」在对方一脸惊愕的表情下,继续开口:「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叫你挪车。」
他这时才想起被他抛弃在路边的那辆宾利。
手指插进发梢不耐烦地搓了两下。
然后连忙穿上衣服,他没多想,拿起手机,出了门。出门前,还不忘作一下:「等我回来。」
一分钟后,收到了他的消息:手机根本就没有来电显示,车上也没留我的联系方式。
发现的有点快。
我回道:嗯,看你没眼力见,只好用这种法子赶你走。
5
没多久,宋枝就回来了。
听我说跟沈家撕破了脸,直夸我干得漂亮。
她一口气将杯里的水全部吞咽,换上了一件浅咖色风衣,照着镜子理了理衣领:「真舍得放下傅玉?」
我半开玩笑道:「开启人生下一春呗。」
傅玉那张欠扁的脸突然在脑海里呈现,但转瞬即逝。
我稳了稳心神,显得自己尽量自然点。
宋枝拍了拍我的肩,懒洋洋地递给我个肯定的眼神:「来是come去是go,这家pass下家go。」
说着拿起手机发送了些什么,紧接着将钥匙放进了包里,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我皱皱眉,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她要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我不禁带了丝愠气:「你又要去约?」
跟宋枝认识至今,已有十年,对方什么想法彼此一清二楚。
自从陈律南去世后,她越发像具没了灵魂的空壳。
同她说了很多次,可偏偏只听不改。
宋枝穿上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用手毛躁地在头上凌虐了会自己头发:「行了行了,傅太太先关心下自己再关心我这个烂人吧。」
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我叹了口气。
我们两人很像,生活都过得一团糟。
月光透着玻璃倾泻进来,将地板点缀的斑驳陆离,偌大的房子安静的可怕。
6
那天之后,沈父沈母去了傅家,将沈氏名下一家颇盈利的子公司送给傅家当作离婚的赔礼。
听说傅玉气急了,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将转让合同撕了个粉碎,扬言傅家根本不差这点钱。
还让他们转达我:「她白书颜这辈子都别想离婚,活着的时候要跟我做夫妻,死后也得跟我葬在一起!」
他脾气没变,说的话也一如既往的晦气。
我也只当听笑话讲了。
趁着跟宋枝喝酒的机会,鼓起勇气跟她讲了:「傅玉他喜欢我。」
这件事我也是消化了好久才接受。
上次宋枝走得急,没来得及跟她讲这件事。
宋枝不咸不淡应了句「嗯。」
嗯?她这反应不对。
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家伙高低有事瞒着我。
我放下酒杯,试探:「你早就知道?」
宋枝点了枝烟,缓缓开口:「今天他找过我,我告诉他你喜欢他了。」
……
心紧了一下。
想掐死对面这个懒洋洋的女人的心都有。
「都要离婚了,还不如直接都摊开说,凭什么让你一个人难受?让他也吃吃苦头。」见我不说话,她继续慢悠悠地说:「怎么?还喜欢他?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了?」
心里泛起酸涩,猛地喝了口酒,大言不惭:「他在我眼里,一直就是个屁。」
宋枝丢了一记眼神飞刀:「然后一屁把你崩到新西兰去?」
差点噎住。
桌面上宋枝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我便趁着故意撇开话题找回面子呛她:「不是说好了喝酒把手机都关机的么,一会你得自罚五杯。」
接起电话后,宋枝的脸越来越沉,最后放下手机:「沈暖快不行了。」
哐当一声,身后的椅子倒地。
我赶到时,就听「滴——」的一声。
心电监护仪冰冷的声音结束了沈暖的一生。
沈母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然后不顾一切地爬到病床前死死地抓住沈暖的手:「暖暖,你醒醒,你醒一醒,醒一醒啊,我是妈妈!」
沈母泪眼婆娑,哭得几近晕厥:「暖暖,你醒来看看妈妈啊,看一看妈妈。」
沈暖鲜活的生命结束在了她最好的年华。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安安静静的沈暖。
沈母说沈暖的病好不了了,但她不想死在异国他乡,所以让沈父沈母帮着她瞒着我们所有人:「暖暖这次回来,就是想求弥补之前犯的错,求得你们的原谅。」
其实那天她告知我真相,我没怪她,我也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一切太荒唐。
从未怨过她,何来的原谅。
我未说出口,她也没能等到我的答案。
她亦没有遵守再见是涅槃重生的约定。
7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暗,高楼大厦间,灯火阑珊,让人眼花缭乱。
昏黄的路灯下,傅玉半倚在身后的机车上,脸上少有的正经。
他将头盔递给我,我顺手接过戴在头上,然后不顾他直接骑了上去。
见他还呆站在原地,我朝他伸手:「钥匙。」
暗夜里,他眸色极深,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像是想通了什么般,抬腿跨了上来,坐在我身后,随后递来一把钥匙。
我实在没心思赶他,便接过钥匙启动。
引擎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我将右手油门转至最大,夜风凌冽在耳边肆虐。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忘记生命的流逝与残忍,洗去一切过往。
高中有段时间,我叛逆偏执得很。
当沈暖规规矩矩穿着校服,上下学有豪车接送时,我穿着皮衣骑着机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有一次她直接站在我面前拦住了我,要不是我反应快,险些撞到她。
还未等我开口,她倒先发制人:「我们还未成年,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当时我什么反应来着?
气笑了。
对,真的是被气笑了。
我朝她扬扬头:「你担心我?」
她红着眼抿嘴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问她以什么身份管我,她说我是她的姐姐。
我只觉得更好笑了,我算哪门子姐姐,我将头上的头盔摘下,眉梢轻佻,意味深长道:「今天晚点回家?」说着将头盔戴在了她头上。
阵阵微风吹过,眼前少女宽大的校服被吹得鼓了又鼓。
沈暖迟疑了几秒,但还是上了车轻轻环住我的腰。
我开得极快,不顾身后人的感受,沈暖将脸贴近我的后背。
呼啸的气流在耳间盘绕,我听见身后的温软细语。
她说:「书颜,你真好。」
这就好了?我这明摆着在欺负你呢。
妥妥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一个。
正当我想速度再快些时,意外来的很快,沈暖一语成谶。
我们被交警逮住了。
交警问我们要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沈暖一脸紧张地扯了扯我的衣角,眼眶发红。
我知道,她不想惊扰沈父沈母。
她长这么大,从没做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自然从未被叫过家长,更别提在警察局了。
我面不改色地报了一串数字,之后警察一脸严肃地教育我们:「你们这样,先不说安全问题,你们父母会有多担心,你们知道么?我女儿也跟你们差不多大……」
我撇开头,这无味的牢骚听得人心烦。
这场说教止于傅玉的出现。
没错,报的是傅玉的电话,我同警察说他是我们的哥哥。
即便他那时也未成年,以他的身份,他也有能力办到让我们全身而退。
傅玉同警察说了些什么,之后警察又拨了通电话,最终决定放我们走。
出了警察局大门,傅玉胳膊直接搭在我的肩膀上,半笑不笑地勾了勾唇:「白书颜,你可真厉害啊,知道找靠山要找我?」顿了顿,玩味地挑了下眉:「我是你哥哥?嗯?」
沈暖在一旁低垂着头,还没从被警察抓住的惊吓中缓过来,即便她刻意掩藏,还是能听见她小声的啜泣。
我又看看傅玉浑不吝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出门在外,身份自己给啊。」
接着又怼了两句。
「扑哧。」沈暖终于破涕而笑。
我将沈暖背后的书包摘下扔给傅玉,学着傅玉将手搭在沈暖的肩膀上。
落日余晖,霞光万丈。
我们三人的影子被渐渐拉长,一路打打闹闹,吵吵停停。
谁曾想瞬间不会被定格,我们未来的结局早已注定。
每个人不过只是装得坦荡潇洒而已。
8
到宋枝家楼下,我停了下来,摘掉头盔熄火下了车。
直到上楼到了门口,傅玉一直跟着我。
我不耐烦地赶他:「还不走的话,就跟我谈下离婚的事。」
「你喜欢我。」对方一句无容置疑的陈述句。
不是含糊不定的问句你喜欢我么,而是切切实实的你喜欢我。
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我低着头,想了千百种应他的回答,最后只是强撑着精神开口:「傅玉,我确实喜欢过你。」
一个过字,千差万别。
半晌,都未听到对方的声音。
抬头发现男人难得红了次眼,连声音都变了:「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求求你了……」
第一次见他这样,心口的深处被狠狠一撞。
突然想起宋枝曾说:「你跟傅玉,多像啊,只要对方一个服软,另一人立马就缴械弃枪,可偏偏谁都不肯第一个先服软。」
是啊,多倔啊,或许当初都勇敢点,结果会不一样。
可以四两拨千斤,只可惜,那时,谁都不肯低头。
如今沈暖又横在我们之间。
事隔经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把沈暖当妹妹,爱她跟傅玉一样,谁也不比谁少。
分开,这样也挺好的。
唇角咬了又咬,在某一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之间,其实早就结束了,只有你在无谓的坚持而已。」
空旷的走廊甚至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回声。
灯光半明半昧,他的眼也是。
他侧了侧头,自嘲般笑了一下。
动作出奇的柔和,将我额前的碎发理了理,随即发了狠将我逼得紧贴墙角,右手反手覆住我的唇,然后俯身吻了上来。
光影被遮挡了大半,手心的温度蔓延开来,冰冰凉凉,可鼻尖的呼吸又是那么炙热。
一手之隔,感觉他的悲鸣就要溢了出来。
心纠得很。
他啊,虽然放浪,但从不做出格的事,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竟还有这般小心翼翼的一面。
半抬的手臂终究是没有推开他。
良久,他将头埋至我的肩颈,低垂着眼睑,细密温热的气流划过耳根,声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字:「好,我滚。」
眼里充满了无尽的占有欲,可偏偏松了手起身离去。
离去的背影修长,却更显落寞,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副放荡骄傲公子哥的气势。
他走后,我迟迟僵硬呆站在原地。
就连走廊里的声控灯都熄灭了。
其实,那句我喜欢过你是骗人的。
没有过字。
从来没有。
他没得到回声的十年,亦是我的十年。
9
傅家和沈家关系很好,我们三人高中又在机缘巧合下一个班。
大家都知道傅老有意让两家联姻,便总是刻意撮合他们。
就连他们的名字都说很般配。
我无心听他们的闲聊,加快了收拾书包的速度。
傅玉坐在窗台上,一抹光透进来,他眼底的笑意漾到眉梢,尽显风流:「那我跟白书颜不是更配?」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缓缓开口:「书中自有颜如玉。」最后几个字咬地又轻又缓,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很配,不是么?」
我怔怔出神望着他,短短几个字让我耳热心跳,可很快就清醒过来:「真晦气。」
他笑得更深了,漆黑的眸子里有不一样的光。
那之后,傅玉每天给班里每个女生送束花,小花束交杂着各样淡雅的花色好看极了。
唯独到了我这里,张牙舞爪搭配得毫无章法,像是从垃圾桶里抽出别人不要的花一支支组成的。
我只当他看不惯我,傅玉对此没解释,旁人倒是对此有颇有独到的见解。
野花束代表我是野孩子。
傅玉听到传言后,当场将那个传谣人的头按到黑板上:「妈的那是老子后花园种的花,还是我亲……」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也再也没送过花。
后来,每天来到教室,我总是下意识地去看下他的位置。
可每每他来搭话,我又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爱答不理的样子。
每晚躺在床上回想起,总会气急败坏地砸两下床。
妈的,他算老几害我成这样。
然后出去骑一圈车才能平静下来。
那段时间,沈暖也粘人的很,但凡我做什么极限危险的事时,非要跟着我,爬山探险呀,赛车呀,非得在旁边看着我才放心。
她说只有她在,我做这些事时就会顾及到她,才不会那么不计后果。
临近高考那年,宋枝不知道从哪整了几张山地探险门票,说高考前得接受点刺激才能发挥超常。
听说我要去,沈暖也要了张门票,我吓唬她遇到危险我不会管她,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你才不会呢,你会保护好我的。」
两两一组分开行动,宋枝和陈律南一组,我和沈暖一组。
可偏偏老天爱开玩笑,手指一点,几人的命运就注定在接下来的岁月彼此纠缠折磨,至死不停休。
几十年难遇的泥石流被我们碰上了。
我也并没有应沈暖的话,保护好她。
沈暖为了救我,硬生生抗下了那节断木,好不容易把断木挪开后,她的双腿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停留在原地太危险,我只好背着她不断往前走。
那天,她在我背后说了好多话。
「我从小就有些怕你,后来鼓足了勇气跟你搭话,才发现你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有姐姐的感觉真好。」
「哦对了,再跟你讲个小秘密,我怕以后我没机会亲口说了。」
「我喜欢傅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起哄我们的时候,我其实心里很开心。」
「要是我活不到回去了,你帮我告诉他吧,告诉他我喜欢他。」
已经不知道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视线模糊的几近看不清道路,身上被碎石划的一道道伤口也感觉不到疼痛。
嘴角的苦涩已经蔓延至心脏,喉咙里充斥着血腥味,我咬咬牙开口:「要说你自己回去亲自说。」
那场泥石流,死亡20人,名单里有陈律南。
重伤40人,沈暖的腿即便能正常行走,也难恢复如初。
我和宋枝,是受伤最轻的。
那之后,我故意躲着傅玉。
他曾半开玩笑说,大学我去哪他去哪,天知道我心里那两个小人打得有多厉害。
要坦诚布公么?可每每见到沈暖,又败下阵来。
不过,也没用我纠结多久,傅玉和沈暖去了英国,圈子里这些人,只有他俩去了英国。
看来,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啊。
后来在大学,我有机会出国当交换生,我选择了新西兰。
恰好陈律南埋在了新西兰,每逢忌日我替宋枝去看他。
第一年,看完陈律南,发现傅玉就在墓地前,指间夹着根细长的烟,抽得猛,没几口就把一根烟给抽完了。
「你要给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
看看,这人在说什么啊?
从英国到新西兰,直线距离上万公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大学毕业,傅老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傅玉能同自己已故战友沈思年的孙女结婚。
就算两家人只把这当成玩笑话,但拗不过老人的古板和倔劲,在病床上也要拿起拐杖打自己不听话的儿子:「不是沈家的孩子,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可那时沈暖也被查出患病,傅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得我接过这烫手的山芋。
当时沈家夫妇也承诺我,等沈暖回来,我就可以自由了。
本不想答应,可沈暖去美国治病前,哭着求我让我嫁给傅玉。
直至今日,明明这么多年的时间,回想起来好像也就几天的事。
或许,一切该收尾了。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可是,月亮啊,注定西沉。
10
酒吧内,宋枝身材高挑,即便没有一寸肌肤外露,也媚态百生,有致命的美感,可她的眼睛却是凉的。
身旁坐着一个酷似陈律南的男人。
这是玩上替身文学了?
别说,还真挺像。
宋枝大大方方介绍:「他叫秦檀。」顿了顿,接着解释:「我的……朋友。」
秦檀的眼神冷而清冽,又像有燃起的幽火。
环着宋枝的腰,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说是朋友,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也没拆穿他们,反而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感受到我的视线,男人抬头,朝我粲然一笑。
有点熟悉,但却记不清在哪见过。
宋枝一脸另有深意地笑:「最近你看的那个热播剧男主,喏,给你约来了。」
「……」
上次偶然跟宋枝提起说这个男主长得像傅玉,没想到宋枝居然直接把人给约来了。
好吧,她向来是个行动派。
随后宋枝以给我俩私人空间为由拉着秦檀走了。
靠,见色忘友的家伙。
期间,这个叫简生的男星一直找我套近乎,身体有意无意地往我身上贴。
我当初可真是眼瞎了。
现在只觉得他长得有些丑陋油腻。
我抽出一支烟,想解解乏,却瞥见了门口的傅玉,下巴上长满了胡渣也没剃,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双目通红,一脸愠色。
我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在大衣兜里摸索打火机。
还没死心吗?
啪嗒几下,没火。
该死。
打火机没油了。
正当想向问简生要火时,身侧被一层阴影笼罩。
傅玉端着火机,弯着腰亲手将我唇间的香烟点着,咬牙切齿道:「玩得挺野啊。」
说完他将一张纸拍在桌上,缭乱的灯光四散又汇聚,此时音乐变得舒缓。
是离婚协议书。
他签了字的。
然后撂下一句「明天办手续。」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音乐陡然进入高潮,变得激烈,他独自一人穿梭过人群离去,与周遭格格不入。
我轻轻拿起桌上那份协议书,那么轻,却又那么沉重。
签名处,傅玉两字写的刚劲有力,纸张有险些被划破的痕迹。
轻轻抚上,眼泪差点儿下来。
简生不合时宜地开口:「你前夫?很像我哎。」
不知是哪个词触碰到了我的逆鳞,一股无形的怒火窜至头顶。
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声音冷漠至极:「你比不上他。」
11
迷迷糊糊回到了家,收到了封来信,沈母说是收拾沈暖遗物时发现的。
我缓缓展开,是熟悉的字迹。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在美国,刚抄完一本经书,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一个月了,我打算回去,可我怕到时候我又像胆小鬼一样不敢开口,我怕看你失望怨我的样子,还奢望得到你们的原谅。
我曾有无数次机会开口,但每当要开口时又犹豫不决。
所以,想了想,在信里说也挺好。
傅玉,爱了你十年,他有多爱你,除了他,可能也就我知道了。
那次之后,我回去后跟傅玉告白了,可他却斩钉截铁告诉我他喜欢你,听说你大学想考本地的学校,他会跟你报一样的志愿。那一刻我才窥见我是那样的不堪,我使了手段让他误以为你要出国留学,但其实要留学的人是我啊。
我了解你,因为那件事对我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你一定不会喜欢上傅玉……
或者说,你若真的喜欢,也会假装不爱,让所有人看不出痕迹。
你们误会的每桩每件事,都是他爱你的证据,从来不是他喜欢我,是因为他太爱你和你的愧疚才会让我有机可乘。
直到我生病,我才发现世间种种都种在曾经的因果里。知道他爱你,所以让你嫁给他,他娶了你,我才能放心,才觉得自己对得起他。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吧,不管你怎么想怎么恨,我都听不到了。
看吧,我就是个自私的姑娘,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别顾虑我,我不值得。
最后,希望真诚所致,不求洗脱我犯下的错,只愿我的姐姐平安喜乐,一切顺遂,得偿所愿,携君所爱,共度余生。」
信上的字迹被打湿,才发现有眼泪滑落。
跑去美国抄经书,真是个傻姑娘。
这世间种种,有人见星辰,有人见尘埃,各自遗憾。
我将书信同那张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盯了好久。
久到字都快不认识了。
第二日,我拿着那张离婚协议书,在门前踌躇犹豫了好久,最终下定决心开了门。
一切,不过尔尔,自有岁月应得的结果。
傅玉篇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我就这么给错过了。
结婚后,我本想着就这么耗着吧,起码她在我身边。
可沈暖回来后,她第一次提了离婚。
听见她说要离婚,烟都气得点不利索了。
什么二世祖,狗屁。
怕啊,怕她是真心要离婚,向好友取经怎么才能不离婚。
他说:「卧槽你大爷,这世纪难题你问我?就看你平时对白书……对嫂子的态度,任谁受的了你的冷嘲热讽?我都佩服嫂子能一直强忍着不跟你离婚,你做那些真他妈不是人事……要不你放了人家姑娘吧。」
……
原来真的是我一步步把你逼走了。
旁人都看不下去的场面,我偏偏还变本加厉。
好友见我自暴自弃,叹了口气,改口安慰道:「女人嘛,耳根子软,你哄哄,说不定人家一个高兴就改变注意了,你吧,就放下你那高傲的态度,耐心哄哄,再说你长得不错,出卖出卖色相,保准好用。」
这个法子,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
……
好用个屁。
哄也哄了,衣服也脱了,身材也露了,她根本就是雷打不动软硬不吃啊。
男人的话,真的不能信。
后来,我联系了宋枝。
宋枝看我的眼神,像极了把八百句脏话全用在了我身上。
「她是个骄傲的姑娘,不想欠人人情,也不想跟人带去麻烦,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却什么都不说,她喜欢你这件事,硬是没让你们看出来,浑身带刺,实际心里软的很。」
「我曾问过她,要是你也喜欢她怎么办,她说若是两情相愿,那她愿意一试。」
「后来呢,你一声不吭跑去英国,任谁都觉得你跟沈暖双宿双飞了,你以为她大学读了一年就去了新西兰是为了什么?她是忘不掉你,所以去了个离你最远的国家。」
「一个那么倔的姑娘,肯为你越过她心中的那道坎,可你就是偏偏错过了,你们结婚了,你也没珍惜。」
是啊,是我没珍惜她。
等等?她喜欢我?
白书颜喜欢我?
靠,藏得挺深啊,不对,是我他妈的怎么长了个榆木脑袋?
当天我就提了个新款机车,想带她兜风,好想告诉全世界老子喜欢的女人也喜欢我。
还没到她家楼下,就得来沈暖病发,送进医院的消息。
沈暖到底是没抢救过来。
送她回家后,她又提了离婚的事。
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还要离婚?
「傅玉,我确实喜欢过你。」
喜欢过……代表现在不喜欢了。
「我们之间,其实早就结束了,只有你在无谓的坚持而已。」
她怎么能做到放下的呢。
真以为老子也放不下你么?
把离婚协议给她后,回到家就后悔了。
眼角有些不对劲,手一摸,湿了。
艹,老子真欠她的啊。
白书颜,我真忘不掉你啊。
我披上大衣,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最后居然又到了她家楼下。
开着灯,她回来了,没跟那个小白脸一起。
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上了楼,坐在她家门边。
坐着坐着竟睡着了。
梦见了高中时我在后花园里为她一支支摘花。
其他人的都是花店定的,只为给你这束我亲手摘的花。
结果还被你正眼都不瞧一下,还嘲道:「哪来的路边野花?」
再次醒来,是她开了门,天已经亮了,她穿戴整齐。
突然想起来说好今天一起去办手续的。
一时间,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了,放哪都觉得不对。
要不,再挽留次?
「离婚协议书……撕了行不行。」
光线即便透过玻璃经过稀释,照在她脸上还是显得那样好看。
她倚着半边门框,勾着唇,盯着我看。
半晌,终于开口: 「嗯,我也没打算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