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吴绪红,吴绪红说,前一阶段不是在武汉吗?说是固守南京,就调集了大批部队保卫南京,管雪凤也被调到南京,协助徐处长,负责广西军。蒋委员长想调广西军守南京,就征询白崇禧意见,白长官就推荐了莫树杰。莫树杰是个军长,蒋介石就让军统的先摸一下底,戴笠紧急报告蒋介石,说莫,别看长得跟农民大叔样,这个人还行,是一员骁将,在广西军中知名度很高。白崇禧推荐,蒋介石才召见莫树杰。一见面,谈得很投机。
蒋介石有了先入之见,对莫树杰总摸头也不大在意。莫树杰不是摸蒋介石的头,而是摸自己的头,就是这样,也算很了不起的了。莫树杰到商城,闲聊时跟管雪凤说起,管雪凤惊讶地对莫军长说,你真行,在委员长面前敢摸头,真行!莫树杰说,我摸自己的头,与委员长不相干,咋说我行呢?装得跟傻子样。管雪凤崇拜地说,有一次,蒋委员长召见戴老板,戴老板弯着腰,低着头,听着只喊“是”,也许是委员长话太长,戴老板弯着腰太累了,到委员长转过身时,戴老板居然抬起头,盯了一眼委员长的光头,委员长勃然大怒,上去就给了一巴掌,把戴老板打得几乎摔了一跤,赶紧逃出总统府,出来时嘴还在流血呢。
不过嘛,蒋介石一贯实行拉拢政策,让莫树杰感激涕零,并说,誓死保卫南京,与南京共存亡。后来,总裁经常说的一句话,那个七十四师张灵甫临死时说的“杀身成仁,效忠党国”,实际上就是模仿莫树杰。莫树杰说这话的时候是至情至性,后来国民党将军都说这话,有一半是假的。说这话的,大多数都投降了共产党!
莫树杰来了,还把自己的家眷带来了。当时莫树杰的姨太太正怀着身孕,不想来,莫树杰发狠,对她说,你要是不想来,我一枪毙了你。姨太太知道莫树杰是说到做到了的,不得已坐上车也来了。到商城,不到一个月就生了一个丫头片子,为了表示抗日决心,誓死保卫商城,守住峡口,就起了个“莫雩娄”。“雩娄”是商城的简称,意思是一个祭坛。莫树杰给女儿起这个名字,一是决心与商城共存亡,报答蒋总裁的知遇之恩;二是祭奠先祖,让先祖保佑,旗开得胜,打好保卫战第一仗。
宋二丹被带到管雪凤面前,管雪凤不但不恼,反而惊诧。管雪凤感到奇怪,就问,你不是宋二丹吗?咋长这般高呀?长帅气了。哎呀呀。围着宋二丹转了一圈说,你跑几步我瞧瞧,跑几步我瞧瞧。宋二丹不知道是啥意思,迟疑,随着管雪凤转身。管雪凤感慨呀,指着说,你,当初逃是对的,要是吃了花生米,可惜了。说完,跑屋里拿出一套军装,在宋二丹身上比划着说,穿上,穿上更帅气!那声音,让宋二丹想起管雪梅。对呀,怪不得这般熟悉了,她俩是亲姊妹呀。哎,要是雪梅姐说这话,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这个“婊子”说出来,心里很不好受。怪不得说,龙生九子,九子各异哟。这个浪婆娘,虽说长得像雪梅姐姐,但她是蛇蝎心肠,杀害我干爹干妈,与她不共戴天!
宋二丹长大了,才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是宋丹丹在路上捡的,喊宋丹丹妈,是认的,应该叫“干妈”才对,那么叫蒋孝智就是“干爹”了。
宋二丹闭上眼睛,不去看管雪凤,但是管雪凤在他周围转,散发一阵阵香水味儿,那种香水味儿从来也没有闻过。宋二丹不觉鼻痒,鼻子动弹。管雪凤忽然笑了起来,摸宋二丹的头,又摸宋二丹的脸蛋,说,哎哟,咋还是个孩蛋子呢?还没有说两句就想哭,怕死吗?那个时候,真的想把你废了,你鬼机灵哟,知道逃,现在长大了,咋就长倒回来了呢?人长高了,胆子反而长小了呢?哦,别哭,哦,别哭。
管雪凤故意调戏,可把宋二丹惹恼了,眼睛呼啦一睁,咬着牙骂,你个妖魔,士可杀不可辱。如今国共两党联合抗日,你却绑架我,是何居心?你想当汉奸吗?
声音很大,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到了,刚好吴绪红到管雪凤这儿来,走到大门口,听到声音,感觉挺熟悉,进去一看是宋二丹,就拍着肩膀说,哟,长高了,比前年高出一大截儿。这些年没见,在哪发财?
发鬼财!我是代表共产党河口游击队来和你们谈判的,要杀要剐随你便。你们这帮妖魔,只知道杀我们,鬼子,你们咋不杀一个?你们是标准的汉奸!雪梅姐眼睛瞎了,看错你们了!
你说是谁?管雪凤立即站住问。
你三妹,你说我说的是谁?宋二丹理直气壮。
三妹,雪梅,她在哪儿?快说,我要见她。管雪凤也不再调戏,急忙问。
你要见她?你要见就能见呀?宋二丹眼睛一斜,嘴一瘪说,你们都是恶魔,六亲不认的恶魔,你想让我告诉你,好去逮捕她,妄想!不过嘛,现在就是告诉你也不怕。她已经走了,参加新四军去了,要找,到新四军那儿找吧。
管雪凤身上颤抖,眼泪已经流了出来,看着宋二丹,声音也柔和多了。她说,什么时候走的,我能找到她吗?她可是我的亲妹呀!都七八年了,没见到,真的很想。
走了,早走了。宋二丹说,三天前就走了。
你能找她回来吗?管雪凤显得很可怜,穿着军装,带着帽子,那张脸变得煞白。
宋二丹盯着,心想,你个恶魔,也有这份闲心呀,急死你,让你再作恶!心里想着,眼睛狠狠盯着,看了好长时间,不想说话。
吴绪红说,二丹,哦,你是共党代表,你参加了共党?快,还不快给共党代表松绑。
宋二丹一边甩着绳子,一边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诉你,管书记说了,抗日是大势所趋,谁不抗日谁就是叛徒;谁要是杀了抗日英雄,谁就是王八蛋,他祖宗八代都是甲鱼变的!
呵呵,还说出大道理了。吴绪红说,不过嘛,咋满口脏话呢。
我党主张抗日,我是代表朱来福队长送信的,要求和你们谈判,共商抗日大计。
朱来福?还活着?这次该管雪凤惊讶了,眼睛瞪着。
不光活着,还是河口游击队长,咋了?宋二丹说,要是论武功,要比从前强多了。不说飞檐走壁,打你吴歪腿,还有你“清水彪”,就是三四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吴绪红感到宋二丹孩子气十足,说起话来有高无低的,带着火药味儿,于是也不计较,哈哈笑了,故意走路歪歪大大,转到上首,端来了靠椅,指了指说,请坐。特派员,您也请坐。侉子,你们咋把宋同志捆起来了?
小王是北方人,南蛮北侉,人们也不叫他名字,直接喊“侉子”。侉子掂着步枪,站在门口说,莫将军让送来的,有一封信,给莫将军了。
哦,这是啥意识?吴绪红望着管雪凤说。
啥意思?莫将军办事深谋远虑,你能猜得到吗?管雪凤说,告诉你,莫将军谋划周全呀!这一点你不得不佩服。莫将军知道我们与共党的恩恩怨怨,把宋二丹送到这儿来,留给我们处理,是对我们的尊重。同时,也是用兵之道。你想,我们把他杀了也行,到时候,就是共党来要人,莫将军说,我不知道呀?莫将军一推就完事了。要是共党查到了,推到地方民团,共党也没办法。
吴绪红有点愤怒,手一按从座椅上站起来说,什么狗屁尊重,说到底,还不是嫁祸于人吗?一个将军,堂堂军长,也干小人勾当?
你咋这样背后说人呢?真让人瞧不起。管雪凤说,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要想死,说一声……
吴绪红心情坏到极点,眼泪汪汪地看着说,凤,你变了,确实变了。我知道,你听说三妹雪梅回来了,参加了共党,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你太仇视共党了,总认为共党与我们水火不容,再加之你父母惨死,有人说是共党所为,你也认为是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共党,我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有从外面来的不假,但是,大多数还是本地人。从他们为人处事看,我虽说不太赞成,但是还不至于搞暗杀,做些下三滥的事情,从这点看,是不是共党所为,还是个疑问,至少缺少直接证据。你却认为是共党所为,与之不共戴天。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他们干的,真凶是谁呢?真凶漏网了,你父母在九泉之下能闭眼吗?再说三妹,你是恨铁不成钢,也想让三妹跟你一样。有道是,人各有志,三妹的道路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也未尝不好。再说了,只要她还活着,就是好事。你咋无故迁怒到我头上呢?
吴绪红从来也没有说这么多话,这般说,管雪凤听着,也感觉太冲动了,在那沉默,慢慢品味吴绪红所说的,习惯性地端起茶杯喝水。
吴绪红让人给宋二丹端来一碗水说,你请喝水。小宋同志,你们是怎么主张抗日的?说来听听。
国共合作,这是大趋势。宋二丹翘起二郎腿,把碗放下说,临走时,朱队长再三说,要是见到你了,说一句,谢谢不杀之恩。
哪里哪里,吴绪红很慌张,斜眼看看管雪凤,故意端起茶碗,头上已经沁出汗珠,忙说,算他走运!算他命大!
管雪凤本来已经被吴绪红说动情了,正在回忆他对自己的千般好处,思考以往的行为,觉得自己说的话太绝情,有点后悔,在那不言不语,宋二丹猛然来了这么一句。其实,这一句也不是朱来福说的,是宋二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也是借题发挥,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是,此时说出来,管雪凤听了如五雷轰顶,感觉吴绪红一直在欺骗自己,抬起头,一道凶光向吴绪红射去。
管雪凤的一双眼睛像一把尖刀,死死地盯吴绪红,足足有半个时辰,空气顿时紧张,似乎被死亡包围着,过了一会儿,管雪凤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咣当一声,把门一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