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虽说不太重要了,但是疙瘩在管雪凤心中算是结死了。管雪凤没有指责,吴绪红也没有解释。管雪凤临出门,扭头说,把宋二丹放了。
吴绪红百口莫辩,也不能辨,因为管雪凤并没有说什么,当时,吴绪红确实不想杀朱来福。这件事情,本来想,就像当初自杀一样烂在心里,哪知道沉底多年的僵尸又浮出水面。说实话,吴绪红当时非常尴尬,看着宋二丹还理直气壮,洋洋得意,气得上去就是一脚,骂道,你他妈的杂种,当时咋没死呢!
宋二丹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他心中有火。接到任务,他就难过,自己不能跟随雪梅姐姐了,让送信,实质上就是把他甩了。宋二丹这样扛着朱来福还是让他给甩了,这是随便甩的吗?让他送信,石生财是何许人也?难道朱来福不知道吗?不说是肉包子打狗,那也是屁沟子夹雷管危险到极点!这是信任吗?说实话,知道这个决定后宋二丹伤心透顶: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索性把牙一咬,心想,去,死了,还是个烈士,共产党看得起,也对得起死去的干爹干妈;不去,死了,朱来福他们就会说我是叛徒。一心一意救他,侍候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而认为我就是卧底。所以说,宋二丹硬着头皮来了。来了,是本着必死之心的,他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不是共产党的秘密,就一股脑儿说出来,哪知道歪打正着,起到了离间作用。
管雪凤算是恨死吴绪红了。
狡兔三窟,管雪凤从办公室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回忆多年前的情景。
那个晚上,凄风苦雨,他收到了戴笠的电报。电报里,劈头盖脸给她臭骂了一顿,说她无能,拿国家钱不当回事,一事无成——飞机,那是针头线脑吗?那是一大堆钢铁我的同志,那些东西,放在丘陵就是一座小山,搁在平原,五里开外都能看到,就是在大别山,藏起来,藏到狗洞里也能给扒出来呀。你管雪凤干啥?还会用计谋呢。先是汇报说,为了寻找飞机的下落必须采取钓鱼的方法。钓鱼,得鱼饵呀,于是你就找我要了许多军用物资,包括民用的钱粮,说是救百姓。为啥百姓老为赤匪着想,那是因为赤匪给老百姓好处。我们如法炮制,让老百姓给我们找,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好,你说啥我答应啥,你要啥我给啥,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只要我戴笠够得到,我也照办。可你呢?太不争气了。过了一阶段,还是找不到。委员长气得骂娘。
委员长说,现在南京各界都在庆祝剿匪大捷,可是我们的《申报》却说什么,虽说赶走了张国焘、徐向前,但是陈昌浩驾驶轰炸的飞机仍没下落,据不可靠消息,飞机也被徐向前部带走了,足以说明徐部不是被消灭了,而是挪窝了,现在到了川陕,在那里扎了根,从鄂豫皖走时的两万多人发展到七八万,拥有上千万人口。这是剿匪的胜利呢,还是剿匪的失败?娘希匹!
蒋介石把戴笠找去,劈头盖脸骂。戴笠立正,听说又挨打了。戴笠从总统官邸出来,死的心都有了。戴笠能饶过管雪凤吗?管雪凤也是戴笠的宝贝疙瘩,只能痛骂,作为灾害转嫁。管雪凤挨了骂是次要的,主要是戴笠曾经许诺:要是找到飞机,就标志大别山匪患铲除,就在南京宣传,向全国宣传。没找到,就没有力量说明把赤匪赶尽杀绝。找到飞机,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少将,说不定中将就能捞到手呢。到那个时候,也不会寄人篱下,跟着这个屁股后面再跟着那个屁股后面卖弄风骚了。对,为了将功赎罪,回到南京,还被戴笠打了一巴掌。戴笠打了,又抱住了。哎,还得装着喜欢的样子。
戴笠这个老秃驴的,不知道咋那么大劲儿,压死人。多少天背部还痛,下面总是感觉有根棍。哎,少将、中将的梦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醒来之后还是猴子捞月,竹篮打水。那个老秃驴压过后也做过梦,都是半夜惊醒的。这是两种不同的梦,咋都在我管雪凤的梦中出现了呢?怨谁?管雪凤一直回忆着,抽着雪茄,把眼睛半眯缝着。
她又开始想到那天夜晚,喝了两杯酒对吴绪红说,朱来福已经没有用了,现在不用宣传了。南京也催逼我回去,处理了吧。共党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就是不招供。吴绪红说,我们采取卧底的方法,知道了一点,说是老虎岭的一个山洞里,找了,没找到。当时就问,你们用的什么办法?
土办法。吴绪红说。
什么土办法?
我们给他用凉水泡,让他发烧,高烧的时候就会说胡话,就像喝醉了一样,说是胡话,其实句句是真。要不,他也不会说出很隐秘的地方。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找到。
管雪凤感到可笑,又感到吴绪红也算动了脑筋,从这点上说,对自己还算忠诚的。于是,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吴绪红又说,从这点上看,朱来福是个赤卫队长,飞机降落时他先下手,是他抢走的,但是,要不是周维炯,他们能抢得去吗?我当时给了他一枪,他在红军什么医院住了半年。好了,这样的人,能让他知道这么重要的军事机密吗?我看不会。估计是共党的奸计,故意转移我们的视线,让我们瞎忙乎!
管雪凤端起一杯酒,惊诧地说,你咋不早说呢?都说朱来福知道,害得我在这上面做文章,你们经常说的粗话,什么来着?
表大娘爬灰!
哦,哈哈。哎,绪红呀,晚了,完了,要是早说三个月,也许我也不至于挨戴笠一顿臭骂!娘希匹!管雪凤学蒋介石骂了一句。吴绪红感到很好听。
要是这样,放了吧。吴绪红说,朱来福好歹也是您家的长工,要是杀了,对您的名声不好。
你也是发迷呀,这个人能放吗?你倒说说放的理由?管雪凤说,他是赤卫队长,比他轻的都杀了,他留着,咋交待?说他投诚了,还是说他不是共党?我看呀,你自杀一次没死,大脑坏掉了。
吴绪红脸通红,心里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
管雪凤端起杯子说,来,干了。这些天,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了,你也为党国立过功劳的,这次回去,要是有机会,还是给你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地方呆着,别老是跟民团搅合在一起。没出息。
要是你们军情处要人,我想去,吴绪红说。
管雪凤没算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思考了一下摇头说,军情处,挑人严格,进不去。再说了,我不当家。
军情处要是进不去,我还是呆在家里。吴绪红可怜兮兮。
管雪凤一甩头发,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喝下去,对吴绪红说,我已经安排二虎了,今天,就今天晚上,让他们把那两个赤匪处理了。
天快黑了,安全吗?吴绪红心里一紧,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地问。
黑了,黑了安全。管雪凤说,宋二丹,这个小炮子子(坏东西),我总怀疑他是暗探,不能留,宰了算了。我也安排二虎了。
二虎?吴绪红说,二虎毛手毛脚。还有,我来这里时看见他和团丁在赌钱,说是赌钱喝酒,二虎一喝酒就喝大,喝大了恐怕误事。
管雪凤要走了,也不想得罪人,也没有责怪,只是发牢骚说,都是无能之辈。迟疑了一下,看着吴绪红说,我就是看到他是我家的长工,要不是这样,我就亲手毙了他。那好,你要是没事,代我监督执行。我明天走,你保重。
你也保重!吴绪红也说一句,显得十分苍白。
管雪凤好后悔。太仓促了,这件事情显然处置不当。当时咋就没有想到他俩的关系呢?管雪凤后悔的同时又迁怒别人。她想,原来这两个人都没有死,都是吴绪红放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没有一个可靠的,都是骗子。蒋介石是总骗子,戴笠是分骗子,吴绪红即使不是骗子也是猪。管雪凤有点恨这些人了。她咬着牙,使劲儿把快要沤完的烟头揉进烟灰缸里,食指的指甲几乎要把透明的玻璃烟灰缸摁破。
——娘希匹!管雪凤骂完,站起来,心想,这事儿永远烂在心里。你不是跟我玩阴的吗?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朱来福说的与宋二丹说的不大一样。
朱来福说,派宋二丹是对他的考验,因为管雪梅说的很清楚,国共合作,不会有生命危险。管雪梅回凤凰山四次,之后就参加了新四军,商城解放了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有的说牺牲了,有的说成了某位将军的夫人。为啥没有回老家,是因为她姐,而且管雪梅还改了名字,至于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管雪梅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但是不知道管雪梅在哪儿,无法联系,令人失望。
管雪梅回商城四次,只有第一次时间长些。第一次回来,她姐已经去武汉,姊妹俩失之交臂;第二次回来是传达精神,开展游击战争。姐妹俩是对立面,水火不容,避之无不及,就是近在咫尺,也不可能见面;第三次来去匆匆,带一批人参加红二十八军,在山上只呆了一天就走了;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传到国共合作精神,带人参加新四军。虽说有时间,也有见面的理由,但在姊妹俩之间无形中横亘着一条岭,这条岭就是朱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