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太大了,老余一说,像炸开了锅。有的说可能,有的说不可能,还有的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事情与管云龙就不搭噶,咋能说是管云龙呢?
这样说了,老余理直气壮接着说,谁说不搭噶?那天,听到枪响,我们不知道是干啥的,就跑到岔路那棵大柏树下面看,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打我面前过,我看见管云龙也跟着,要不是他报信,谁知道?
蒋孝智说,没证据,不能靠猜猜。
事情发展有点泛滥的味道,就在这个时候,朱来福站起来了。朱来福说,我说两句,不知道可以不。说过,看看蒋孝智,又看看先前发言的人。戴步平、梁乃福等都以为朱来福一定会痛数管云龙的罪过,有些还是他们不知道的罪过,都点头,示意他讲。
朱来福站起来,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大家讨论十分激烈,也十分热烈,我想发言,总是插不上嘴,现在起来发言,一下子又不知道说甚好了。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按照大家发言的,我谈我的看法。第一,说管云龙是恶霸,要是光看田地面积还有财产,管家确实不少,就像戴委员说的,在河口应该是数得着的。在红三十二师到来之前,我按照蒋先生的指示,带着信去到了斑竹园,在那里见到了周师长,还有县委的其他同志,他们问我一些情况,临走时周师长跟我说,打土豪分田地是可以的,我们党有这方面的政策,但是,动不动就杀人,不行,要慎重。我跟他说,我是管云龙家的长工。周师长说,你最有发言权。要是这样说,我认为不该杀。因为管云龙确实没有劣迹,没有劣迹咋能说他是恶霸呢?所谓恶霸,就是在我们这一块称王称霸,做霸道事情。反正我表述不好,就是人人痛恨的意思。再说了,管云龙那天是去县城开会,这是宋二丹说的,说是在路上见到管云龙与管家一起往城里去。我估计,我们开会,事前走漏了风声,被石生财知道了,在县城开会,就是开逮捕我们的会议,管云龙碰上了,还跟宋二丹说了,宋二丹还告诉了蒋先生。蒋先生,是不?
蒋孝智点点头,意思是“是这样”。
朱来福接着说,这么说,我们都没有证据,但是,管云龙不知道我们开会这是事实,管云龙虽说平时鬼鬼道道,真要是说他会算,打死我都不相信。要是会算,这次红三十二师攻打商城,他咋没算到?我们第二次开会成立党支部,也是在娘娘庙,他咋没算到?这说明,那天只是个巧合。既然让乡长跟着,对,我听说,只要是参会的乡长都跟着了,是吗?朱来福看着余继昌。余继昌插话说,好像人很多,有几个我认识,也是乡长,不错。朱来福说,这就说明,管云龙不跟着不行。也说明与管云龙无关。既然无关,他不是杀害我们同志的凶手,我们同志的仇恨应该找石生财。至于是谁告密的,我们会查的。如今,是我们农民的天下,当下的事情最重要,为烈士报仇,一定有时间。
朱来福喝口茶说,至于管家,十分复杂,我在管家打长工,知道最清楚。那个管雪凤,确实是特务,神神秘秘,来了又走了,谁也不知道。我们是从雪梅哪儿知道的。雪梅,就是管家“三公子”,也是我们的同志,是湖北省委派来的,来联络我们,发动暴动的。管家二女儿管雪兰嫁给了吴承轩不假,但是这个管雪兰胆小,历来温顺,听说,嫁给吴承轩也是自愿的。管家也因此提高了名声,当上了乡长。这件事情,管云龙从中没有得到多少好处,至于是不是坏事,现在还说不上来。就当下,同志们把管家几个闺女看成一路货色,并不对。在我看来,管雪凤是反动透顶,那时候,蒋先生想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她一气之下到武汉求学,终于走到人民对立面,这是她咎由自取。如今,管雪兰与吴承轩一起逃了,到大城市躲避去了,对我们革命没损失,也不用管。管云龙也吓跑了,一时找不到,我们也不管他。我们讨论的问题是划成分,分田地,打击土豪劣绅,按照政策进行。要是管云龙回来了,再说回来的话,你们说咋样?
朱来福这么一说,还是很有道理的,于是都同意,基本上统一了思想。支部思想一致还不能算数,问题还要端到农民大会上。蒋孝智说,这个问题,你们作为本地人,不好说,我作为一名党员,又是支部书记,在本地无依无靠,按说没私心,大家应该相信我。我想,按照政策,管云龙田产没收,给口粮田,成分就是地主。管云龙老婆在家里,管家三层院落,最后一层院子,我们要了没用,就给她住。也让管云龙老婆参加农会活动,看她的表现,你们说行吗?
报仇雪恨很重要,但是石生财带着民团钻到大山里去了,周维炯让吴云山团长带着人马围剿,就是找不到人影儿,没办法,只能在黄柏山附近撒上岗哨,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设置关卡,盘查行人,防止山上的人下来找东西吃。作为河口赤卫队,找石生财报仇,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对于是谁通风报信又不知道,所以,也只能把报仇这件事放一放,集中精力搞好农会工作。
虽说报仇雪恨这件事放下了,但在人们心中,特别是在活下来的那几个人心中,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谁是叛徒,谁告密的,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答案。这个问题都搁在心里,纠缠着,叩问着,猜忌着。
几个活下来的人当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管雪梅。但是就像公安破案一样,管雪梅有不在场的证据。管雪梅第一次没有参加会议,等她娘好之后上山找蒋孝智,蒋孝智不在山上。好像蒋孝智会算,提前留下一封信。信是宋二丹交给管雪梅的,还在口头上给管雪梅带了几句话。宋二丹说,老师走了,到斑竹园开会去了。临走时说,要是你来了,告诉你三句话。第一句话是,拿着信赶紧回黄安,这里形势吃紧。第二句话是,你肯定有想法,但是这也是接受组织考验的时候,一定要听党的话。第三句话是要放下包袱,做一名彻底的革命者。
信的内容,管雪梅当时没看。回去了,看了一遍,是说她参加革命将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磨难,让她坚定信心,敢于直面人生。为啥蒋孝智这般说呢?现实摆在那里。一是她成分高,要是这里革命成功了,她家一定会划成地主。因为她爹是乡长,说不定会划成恶霸。二是她大姐参加了国民党。三是她二姐是吴承轩的姨太太。实际上,管雪梅是在反革命势力包围下成长的荷花,让她回到黄安,环境对她有利,接受再教育,接受考验,接受锻炼;就是让她远离现实,冲出包围,像凤凰涅槃,得到重生。这封信是老师蒋孝智写的,那些用词,都是经过斟酌的。里面暗含着几层意思。总体一句话,就是让她革命,能够劝说家里人革命更好,不能够劝说,也要与家庭划清界限。再一个就是不信任,说白了就是在下一步斗争当中,让她不要参与,害怕她一旦不坚强,会走上反革命道路。
第二个值得怀疑的人应该是朱来福。但是朱来福也有不在场的证据。
蒋孝智、朱来福研究了召开会议的事项,无外乎就是时间和地点,还有就是参会人员。三个人分工,朱来福、宋二丹通知会,蒋孝智筹备会,并就会议事项,先拟定一个草稿。
第二天从管云龙家回来后,就听到乌鸦在头顶上叫几声,搁在平时,也时常听到,但是,现在听到了,特别是关键时刻听到了,不免皱眉。但是蒋孝没有当回事。回到山上,已经中午了。做了一点饭,吃了饭,想想,还是应该把会议事项简单拟定一下。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担心,刚好坐下,掂起笔,手就颤抖。蒋孝智以为激动没睡好,于是也就不拟稿子了,到庙里,睡了。睡了一觉,爬起来,感到头晕,心里难过。蒋孝智就把茶叶拿出来,冲了一杯,喝了几口,才算好一点。
蒋孝智才三十多岁,年龄不大,这些年在凤凰山娘娘庙,实际上也是在江湖上混,感到身体结实,从来也没有伤风头痛过,就是下雪下雨淋着了,也不至于感冒,要是感冒了,打个喷嚏,也就好了。又是晕,又是难过,这是咋回事情?蒋孝智停下笔,看着院墙外角落里那棵银杏,树头左右摇摆,蒋孝智跑出院子,也没有见到人儿,站了一会儿,也没有感到风儿。蒋孝智知道了,山里面,经常会发生这种看似莫名其妙的事情,不仔细观察,以为在闹鬼;仔细观察才知道,就是当地人说的旋风。是因为风从山边走,到了这儿,遇到房子,打一个旋涡,旋到树头上,刮走了。但是,在当地,认为这种风不吉祥。蒋孝智回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在那琢磨,忽然想到许多事情,于是,决定把会议地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