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宋二丹也知道说漏嘴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那是没办法收起来的。管云龙再问,宋二丹就不说了。管云龙把枪拿过来,对着宋二丹说,你不说实话,好,先对你的屁股来一枪。说过,端起枪瞄准宋二丹裤裆。宋二丹毕竟太小,这一吓唬,赶紧矮了一截子,半蹲在那里,还用手捂着裤裆说,老爷,我说的是真的,来了十多人,是真的?
管云龙说,小屁孩不好玩,一吓唬就说胡话,走。说过,把枪收起,也不多问,说,那一定是商议逢庙会的事情。跟你师父说,别着急,虽说三个闺女都走了,但规矩还和往常一样,钱呢,我出一部分,让他别再到处化缘了。这年头,到处都在闹饥荒,那些红毛子还在趁机起事,你师父可得注意呀?说过,对管家说,别对旁人说,我们开会去。
第三个“巧”是管云龙到县城开会,居然是剿匪会议。也许石生财听到了什么风声,要求各区通力协作,有粮出粮,有钱出钱,什么都没有,也可以出人出力。特别是各乡乡长,一定要守好家园。别看商城的赤匪都到西边去了,这帮人鬼得很,就像鲢鱼,滑着呢。我们大别山就是一口大塘,这些鲢鱼在水里难捉住呀。有些鲢鱼还有牙,动不动咬你一口。听说商南小炮队的王亚宏,那可是讲武学堂出身,在四川当过兵,也带过一团人马,回来了任小炮队队长。那个周维炯,听说就是在武汉结识了一面,看着虎里虎气的,引为知己,任小队长,结果呢,可把王亚宏坑苦了。这些人是土匪,跟你讲道义吗?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听说他们讲什么平等,到处打土豪分田地,对于乡保甲长这样的,还说是小鱼小虾,统统宰了。要是这帮土匪来了,第一个就是你们这些乡保甲长,到时候,都得到土地庙报到去。还有,这帮人来了,他们是共产共妻,你的老婆孩娃,不管几房姨太太,就是“鸡”,就是到处飞的“鸡”,到时候都飞到共匪窝里,你们懂吗?
县长讲的很严厉,要打要尻的,听着让人害怕。管云龙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觉得气氛不对,一直战战兢兢。一边听,一边想,不知道说是不说。只听石生财说,谁要是知情不报,就是通匪,要扒皮抽筋,诛杀全家,鸡犬不留。管云龙傻了,看着石生财那眼睛,似乎总往这边看,好像知道情况一样,再说了,打兔子打出个人来,不吉利呀。又转念一想,是不是神灵保佑,在指点自己呀?于是,休息期间,管云龙走到县长面前耳语。石生财听得很认真,听后,大肚子突然凸起,满脸横肉地说,嗯,有这回事情?哪些人?
管云龙说,为了迷惑赤匪,没有问。
什么时候起事?
管云龙还是说,为了迷惑赤匪,也没有问。
这也没问,那也没问,不是嘴抹石灰白说吗?
管云龙说,县长大人,我看是您的运气来了。您看,您眉宇之间泛着红光,一方面说明您面带杀气,另一方面您印堂发红,喜事临门。但是,好事需要缓图。要是打草惊蛇,您脸上的喜气就再也不能上冲了,再冲就会撕开脸面,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嗯,你他妈的诡计多端,石生财说,你说说咋办?
管云龙说,咋办?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嗯。
哈哈。县长指着说,还真有你的,要是我立功了,犒赏你,给你请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死去的人不明白是怎么泄密的,到死还在怀疑,但是毕竟时间太短,没有余地思考。活下来的人有蒋孝智、朱来福、管雪梅、宋二丹,还有宋二丹他娘宋丹丹。当场牺牲三人,还有五人被五花大绑游街,游街过后就拉到护城河砍头。当时去的人不多,围观的人更少,县小炮队二十几人,分成两组,把住隘口,一声令下,刀斧手砍下血淋淋的五颗人头。血流的很多,把半个河都染红了。
死者家里都不敢出头,只能以泪洗面,算是出了叛逆之人,不再过问。蒋孝智与朱来福安葬了牺牲的三人,在一个夜晚把五具尸体从河湾里弄到岸边,也没有办法带到凤凰山,只能就近掩埋在陂山的一个山坎,解放后,有人在那里树碑,包个大坟包,写上“五烈士之墓”。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商城建铁佛寺水库,因为连续下雨,垮坝,洪水从山坎冲过,造成山体滑坡,把老坟堆起来了,造成另一座大山。这个大山,人们起名叫“五老峰”。
活下来的人还有很长路要走,在痛苦当中也有许多时间思考。
接下来红三十二师回师向东,在起义农民的协助下,巧取商城县城。石生财民团人手少,难以抵挡,打开县城南门,沿着笔架山,一路逃到黄柏山,在那钻山沟,足足呆了两三个月。
周维炯攻打商城时,管云龙刚好在县城。当时,县城一片狼藉,他搞不清形势,就跟着石虎逃到了黄柏山。
攻下商城,红三十二师又集中兵力在县城周边打击民团,拔下几个据点,扫清了民团武装。接着,分兵到周边区乡,成立农会,建立赤卫队,打击豪强,分田地,开展农民运动,筹集粮款,扩大红军。
河口,就在这个时候成立了支部,蒋孝智任支部书记,朱来福任副书记,并组建了河口赤卫队,在河口这个地方,开展农民运动,打土豪分田地。一时间搞得热火朝天。
管云龙,蒋孝智是了解的。这个人是孤门独户,在这一带,虽说有点田产,但是在名义上总让人瞧不起。因为没有儿子,自觉矮人三分。但是,管云龙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总想出人头地,总想捣腾出一些名堂。蒋孝智来后,仿佛给他带来了运气,地位提高了,声誉上去了。大女儿管雪凤到武汉求学,二女儿嫁给了吴承轩,自己也当上乡长了。当乡长事务多,整天忙着催款要粮,也没有一点好处,但是,不管是谁见了,都“管乡长长,管乡长短”的喊着,心里特别愉着,自我感觉良好。
蒋孝智认为,管云龙再自我感觉良好,但那都不是事实。事实上,管家在河口这一代,不算大户,但也够不上贫穷,要是划成分,最多也只能是地主。这个意见提出来,有许多农民不答应,还说,管云龙应该是地主带个“霸”,算是地主恶霸。因为管家田产多,在这一带,不说数一数二,老三老四还是够得上的。再说了,管云龙是乡长。其他几个乡的乡长都被划成恶霸,有四个罪大恶极的已经被镇压了。还有几个,因为没有劣迹,暂时关押,等着审判。管云龙也是乡长,再咋说,也不能按平头老百姓去衡量。
针对农民提出来的问题,蒋孝智不好下结论,只能把农会的干部召集在一起讨论,好在大多都是蒋孝智的学生。尽管如此,意见也不太一致,争论还是很激烈。有一个叫戴步平的农会干部说,我只是把农民的意见带上来。因为管云龙跑了,不好审判。但是管云龙的老婆在家,地主恶霸老婆应该带出去审判。还说,要是划成分,管家毫无疑问,应该划成恶霸地主。土地一律没收,然后跟大伙一样分田地。因为他的几个姑娘都没在家,就不分田地了。
蒋孝智问为啥。戴步平说,农民私下议论说,管云龙没有劣迹,但是管云龙顾长工三四个,朱来福就是他家长工,因为朱来福的爹病了,借了他家的钱,让朱来福打工三年,这不是剥削是什么?这是其一,最主要是他大女儿是特务,听说回来过,来了又走了。还有一条,他二女儿嫁给吴承轩当小,不说伤风败俗,吴承轩是六安地区党部委员,那可是国民党大官,有这层关系,管云龙才当上乡长的,这还能说没有罪吗?
农会干部里面有个外号叫“独角戏”的梁乃福,情绪激动,站起来说,我知道,蒋支书你是外地人,虽说来了几年,但是毕竟在娘娘庙居住,又是教书,与百姓接触少,不知道这里的旮旮旯旯。实际上,你家老婆宋丹丹知道最多。管云龙是什么人,那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对穷人看不起。就是你老婆宋丹丹,一大家子遭到不幸,他却幸灾乐祸,不光不同情,还嘲笑。我看呀,这样的人就该枪毙。要是不让他吃花生米,就不能平民愤。
梁乃福说完,坐在旮旯一直在抽烟的余继昌,看看四周,见大家不再发言,扣扣烟袋,用布袋把烟袋缠起来,插在腰里,站起来说,你们说这些都是次要的,我想到一个问题,但又拿不准,也没有证据,我总是想,这个问题一定与管云龙有关,我说出来,不知道行不行?
蒋孝智说,都让发言,你就说吧。
老余嘴嗒嗒说,就是牺牲的那八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