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或许全然不懂感情里那些百转千回的套路。但她多少懂得舒皇后的人品性格。
赵语嫣如今多大呢?离及笄还有几个月吧?舒皇后会选这么一个没成人的孩子,送给洪元帝糟践?
哪怕因着舒德音的缘故而迁怒赵语嫣,舒皇后应当都不会干这种没节操的事情。
那还能是如何?赵家一府的小姐,适合入宫的,早早培养了入宫的,自己都笃定了能进宫的,恐怕有那么好几个,为何不选她们?
说不得,这便是舒皇后二桃杀三士。
姑姑出手对付赵语嫣或许胜之不武,可叫赵语嫣在自家的姐妹里经受一下亲情的考验,不好意思,家族不团结难道还要怪旁人么!
舒德音替赵语嫣点了一根蜡。
陆陆续续也听说了,得了如意的当然还有别家的小姐:邱阳姚家的嫡小姐姚若涵;白马郑家的小姐郑莹莹;忠勤伯府的嫡女安馥儿。
徐掌珠皱眉道:“这真是分寿桃了。两个世家小姐,两个权贵千金。”
许瑷不解:“那还有清流呢?总不会清流家的闺秀无一人前去应选吧?”
徐掌珠道:“不可能的,哪有那么有志一同地清高呢?赏赐如意是娘娘做的姿态,其实到底是什么说法也并没有定论的。我猜着,清流家的人选,怕是要陛下亲自定的。”
是了,清流是既要好处又要声名的。真要选他们的女孩儿入宫,那肯定不是一道凤旨能解决的。
必然要洪元帝亲自上阵,再找个中间人敲边鼓,表示你家的女孩儿真是好呀真是好,知道你们清高不做小啊不做小,但我洪元帝真是觉着贤妃无处找啊无处找⋯⋯
表达一番求贤的正义凛然,夸赞一番潜在岳父的官声人品。表示我其实就想给未来的小皇子找个靠谱的母妃,找个能倚重的外祖父。爱卿你再心不甘情不愿,权当为了朝廷和百姓,就牺牲一下家中的闺秀吧!
好吧,套路现场肯定比这个要高端严肃正经,但基本上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施恩拉拢许诺什么的,一件事能整出百样意思。
此外,后宫的位置那么多,还有许多坑要慢慢寻人去填。宫门既然打开了,自然能连绵不断地抬人进去。
洪元帝都亲自卖身了,大家还有什么利益舍不得?安插再多的才俊在朝,说不定都不及一个女儿在枕边。
若再得天幸养育个小皇子出来,那才真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郑莹莹在书院遇着了舒德音,还同她笑道:“娘娘果真是极和气贤惠的人。她知道我和你同在云鹿书院进学,还嘱咐我同你好生结交呢!”
舒德音无限感叹的,姑姑这一点上,说不得还同洪元帝取了经呢!都是能把一件事办出好几件事的功效——又向白马郑家施了恩,叫郑莹莹记得娘娘是个和气人;还在替洪元帝找枕边人时,为舒德音拉些好感。
被舒皇后亲自嘱咐过要同舒德音结交的女子,便是做不到就成了舒德音的密友,也自然要收敛几分,不去和她交恶。
连那赵语嫣看舒德音都少了些厌恶:舒皇后郑重其事替侄女向她道了不是,她就有些摆不出姿态来;
况且这些时日,先是赵家的长辈压着她低头复学,又有从宫里回来后,连亲姐姐都莫名和她隔阂了两分,她觉得心里真的很乱。
舒皇后确实是个周全人,春日宴上,还特地请了宫中的画师候着,画了幅众美饮宴图。
帝后晚膳后就在一起品评,洪元帝简直无奈地瞪着发妻。
“姐姐是要笑话我么?明知不过是出于无奈,平衡了各方关系就是。我心里只有姐姐的,哪里去瞧人好不好看。”
舒皇后自然怜惜丈夫的牺牲,只笑道:“陛下为了大晋殚精竭虑,已是付出到这一步。臣妾自然心疼您,找几个颜色好的孩子,我看着也舒心不是。”
洪元帝更恼了,捏了她的鼻子不叫走:“好哇!总算是说出来了!你原是自己喜欢好颜色的。”
说着,微微低了头,额头相触,呼吸交缠:“姐姐当日喜爱我若狂,是不是也爱我颜色?”
舒皇后只得花费老大的力气,去向他说明,自己到底爱他什么。总之只要是他,都无一处不可爱的。
可等洪元帝睡熟了,舒皇后在帐幔后面,瞪着眼睛到天明。
春日宴过去了,可随之带来的震荡还在持续发酵。
连清心都捎信进来,说二太太问起此事,将半房间的东西砸了,痛骂定远侯此时迁坟,恐怕耽误了许玥终身。
其实舒德音以为,定远侯最终会允许二太太一道回祖籍。毕竟许绍诚是比二太太的命还要重要的存在,二太太怎么可能不回去送他这一程?
结果却是二太太自己告了病,定远侯通知她收拾行礼准备出发那天晚上,就听说二太太病了,病得起不了身,无论如何都经受不起长途跋涉的。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害怕这也不过是定远侯的手段,将她骗回了祖籍就不让回京城了,那时怎么好呢!
许绍诚是比她的命重要,可他已经死了;而很多本来也比她命还重要的东西,却还在朝她招手。
可二太太再生气,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那随她去呗!
治学之本的争论,在云鹿算是彻底没了热度,牧弘山长在师母跟前长吁短叹的,总觉得虎头蛇尾的,竟是无疾而终的,颇为遗憾。
那日舒德音拿了一张簪花小楷的书法向师母请教的时候,师母同她笑道:
“你先生岂不是着相了呢?本也说了,数千年的成规顽疾,岂有一朝治愈的?那时热闹,倒多是因着你在前面叫人拿火烤着。
“少了你做靶子了,有几个人耐烦去谈论那些呆板无趣的东西?说说首饰衣裳、饮宴游乐,岂不是更好呢?”
舒德音赶紧道:“可先生能在女学发起争论,本就是将女子进学同男子进学放到一块儿议论了。这何尝不是给女子鼓励和希望呢?便是无疾而终,但谁能说,便没有女子受了鼓舞,默默想着要留在书院多学几年呢。”
师母也是这个意思:“我便是这么劝他的,只是他总有不足。如今云集和国子监的争论还在如火如荼的,你先生看着眼热呢!”
说起这个,舒德音也有些觉得对牧弘不住:她在离了话题焦点后,就克制着没有加入了。那无类社后来就有人说她,得了姐妹们的声援,自己脱身了,就冷眼旁观了。说她全不值得人为她费心的。
牧弘倒没有怪她。定远侯出手算是把她拉了出来,赵语嫣和一众女子复学,这便是各退了一步。
把论争场只留给真正的观念之争才是正经。若是舒德音再来发声,岂不是强行开倒车回到原来的修罗场中?
师母还笑呢,说:“先生为了想知道争论的情形,还嘱咐了你们的史学先生,叫一定每日来同他说进展呢!”
许韧家就在云集书院,因此云集的动静是近在掌握的;至于国子监,牧弘同里头的博士也有十分交好的,近日为了文争之事,书信来往密切得很。
舒德音叹道:“真好啊!”
“好什么?”
“只为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自己信仰的理念,而全心投入发声。多么好。”
师母笑笑没有说话:舒德音之所以没有这个自由,不过是因为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徐掌珠为了常去看许寻峪,时不时就坐了许家的马车同去定远侯府。简直没有任何难度地,就把舒德音和许瑷拐去吃蟹黄包。
她常去的那家酒楼,就在许厚璞开的食肆对面。从雅间的窗户向外看去,就能看到食肆客似云来,竟是十分火爆的景象。
舒德音一直都知道祖母的食谱十分难得,如今亲眼见证了,才知道里头没有一点夸张的。
她还笑徐掌珠呢:“你瞧着对面如此热闹,怎不去尝一尝?我向你担保,都是极好吃的。”
徐掌珠摇摇头:“我有个怪癖,祖母说最是要不得的。那便是若要喜爱吃一样东西,那一阵子专和它过不去了。非得吃厌了,才舍得换一换。我也想去尝尝鲜呢!只是凡到了这个地方,便克制不住要往这家来的。”
这个癖好之所以叫平宁候夫人警告了,便是因着这样最容易叫人抓着做手脚。
而如皇帝这样的重要人物连吃了什么都是机密,原因就在这里:别人琢磨不准你的习惯,能钻的空子自然小些。
其实许瑷吃过几回舒德音送的饭菜,也有些想念其中滋味。
她如今正试着有什么想法都勇敢说一说,便道:“不若你今日少吃两个蟹黄包,咱们去对面尝尝?”
徐掌珠颇有些震惊:“我从前怎那样死板,竟想不起来这个!三姐姐,你可算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许瑷哪里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一时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说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