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仪院里是另一番忙乱。
孙妈妈见了曹妈妈,心头立马拧紧了弦。知道这位是来和自己打擂台的,拿出了十二分能为来,支使着满院子的人把嫁妆做了盘点、入册、收库。忙中有序,一帮子没经过大事的丫头婆子们,愣是叫她拨弄得丝毫不乱的。
曹妈妈只笑眯眯地,暂时来做客的样子。赞了茶水,赞了点心,赞了院子,又赞了孙妈妈和一群丫头婆子。客随主便地随波心去了西厢房,安顿下来不提。
只说波光,拨了一上午的算盘,盘点了许久,眉头皱得紧紧的。最后满脸挫败地抓着算盘去找舒德音:“少奶奶,奴婢算不对。”
舒德音正同许瑷改本子呢,闻言挑眉看波光发愁的样子,安慰道:“不急,东西多,千头万绪的,慢慢来。”
波光把册子放下,道:“不管怎么算,收到的银两数同册子上的,始终相差一万两。”
舒德音和许瑷都吓了一跳,一万两!这个数目可不是简单的“算不对”可以解释的,寻常人家的嫁妆都难有一万两的。
波光嘟囔着:“怎么收到的银子愣是比册子上写的,多了一万两呢?”
瞧这说话大喘气的,许瑷捂着嘴巴笑开了。
舒德音点点波光的额头,波光还揉着额头纳闷呢:“少奶奶,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舒德音也是无奈:“你去问问曹妈妈,这是个什么章程。八成,这是压箱底的钱。”
一般压箱底的钱,是不入嫁妆册的,只做嫁娘的私房。
波光恍然大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恢复了神采:“奴婢就说嘛,怎会错得这般离谱呢!”抱着账本算盘找曹妈妈去了。
舒德音继续回到话本子上来,道:“咱们又攒了几个本子了,等过了年,得去和戏楼子好生说说,说不得就能多几两润笔费呢!”想着都心动得不行呀。
许瑷扶额:“听波光说你多出了一万两,都不见你这么兴奋。”
舒德音想想,摸摸鼻子道:“要没这笔嫁妆,我方才说的,不定就是‘辛辛苦苦写了这许久,也就得几个润笔费’,再附加一个悠长的叹息。”
钱,是能给人很多的底气和自由的。
这倒是,许瑷点头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不说怎么富的越富,穷的越穷呢?只因那穷人,再有才干,连温饱都要犯愁。见到个大好机会,偏顾虑重重,又是不敢,又是没资本的,怎么爬得起来呢?”
她多年庶女生涯,对人世的无奈,经过了太多了。
舒德音点点头:“这同寒门难出贵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当年祖父要不是遇到了祖母,人生怕也是另一番境遇了。
两个闺阁女子,想起这个话题,都是一样的心情:世道艰难,更见雪中送炭的可贵。
舒德音笑道:“我记得你说,姨母有个弟弟,不时搜罗些玩意儿来给你和姨母?”
许瑷点点头:“你可是要些什么?”
舒德音摇摇头:“这位舅父如今做什么营生呢?”
许瑷不明所以,一五一十答道:“在东城门附近开了个铺子。你也知道,我姨娘家,和忠勤伯家隔了房头的,早不在勋贵里头了。那舅父又是庶出,分家出来后,东拼西凑的开了个铺子。如今也过活得不错,没有大富大贵,一家人在一起,衣食总不用日夜发愁的。”
说着,她的嘴角弯了起来,她最羡慕的,就是“小富即安”。一家人互相支撑度春秋历风雨,比什么“侯府小姐”的名头,珍贵得多。
舒德音心里有数了:“阿稳,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多了一个大摊子,我自己是支转不开的。您能否帮我问问这位舅父,愿不愿意同我合个伙?”
许瑷睁大眼睛:“舅父并无什么资本⋯⋯”
舒德音摆摆手:“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了,人就是最大的资本。”
许瑷迟疑道:“你不识我舅父,会如此,不过是⋯⋯”
舒德音摆摆手打断她:“你担心我是为了你?”
见许瑷老老实实地点头,不由好笑:“我虽然此刻不知舅父想做些什么,擅长些什么,但我知道一点,你舅父能一直记着姨母,显是个重情厚道的。单这个,我就不亏。”
她见许瑷还在思索,便道:“也不知舅父对日后是个什么计划,过年你若是能见到他,问一问,总不耽误事儿。”
许瑷转过弯来,也知道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遂不多推拒,应了会同舅父提一提。
那头波光同曹妈妈核对过了,曹妈妈便领了四个丫头来见舒德音。
舒德音着意观察了,确如铁七所言,几个丫头都是下盘极稳的。身材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匀称,是苦练出来的硬朗。
她笑着同曹妈妈道:“妈妈并几位姐姐初来,和院里的妈妈们、姐妹们互不认识的。不如我把孙妈妈和丫头们也叫进来,大家都认一遍,熟起来就快了。”
曹妈妈等人无有不应的。舒德音叫清河把人都叫进来,曹妈妈看了,自然明白清河是舒德音最得用的大丫头。
等孙妈妈并两清两波进来,气氛微微凝滞了一下。
舒德音喝着茶不说话,曹妈妈已上前玩笑般福了福:“婆子曹氏,见过老姐姐和几位姐姐啦!”
波心扭头偷笑,被孙妈妈瞪了一眼,赶紧咬唇把笑憋回去了。
孙妈妈回了个礼,道:“老姐姐多礼啦,以后住一个院子,都是三少奶奶的人,亲香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婆子姓孙,过了年就53啦!”
曹妈妈忙喊了声:“孙姐姐!”
两位妈妈的初次会面算是和平友好(?)地过去了。
清河赶紧担起大丫头的重任,把自己并三个丫头都介绍了一遍,把各人职责也讲了一遍,末了,道:“少奶奶是极好伺候的,最体谅下人。咱们有什么难处,同少奶奶说了,有商有量的,总有法子解决的。几位姐姐放心住下,有不熟悉的,尽可以吩咐我们。”
对面四位赶紧都见礼了,就有个丫头站出来,言简意赅道:“奴婢阿英。”
阿英站回去,就有下一位站出来:“奴婢阿停。”
“奴婢阿司。”
“奴婢阿西。”
铿锵有力的,跟在训练场里应“到”似的。
舒德音瞳孔都震动了:“日后…怕是不好这么说话的。”
眼神掠过了已锁住眉头的孙妈妈,和曹妈妈对视了一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曹妈妈也是脸色微变:“是!”来得仓促,准备得不是不充分,哪知竟漏了这一点。这侯府里,精明人实在不少,一点点端倪,都能把底给漏了。
舒德音又道:“几位姐姐初来,我也不知你们的长处。先不分派职责,跟着清河几个在府里适应下来,回头再说。至于等级,”她低头想了想,“也不定等级,你们怕也不在意这个。例银同清河的一样,只你们的从我的私房出就是。”
四个丫头并无不满地应下了,舒德音便叫她们退下,独独留了曹妈妈。
曹妈妈因方才的小插曲,心里有些没谱。但到底历练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垂手站着。
舒德音暗暗多了几分猜测:“妈妈是我三舅舅的人,还是⋯⋯那位舅老爷的人?”
曹妈妈恭敬道:“回姑奶奶的话,婆子从前是三爷生母的丫头。”
舒德音点点头,曹妈妈的画风,和几个丫头明显不一样:“那几个丫头,都是舅老爷的人?”
曹妈妈抬起头,道:“三爷同⋯⋯那位舅老爷是极好的义兄弟,并不分彼此的。”
舒德音挑眉:“竟好到能做主把三舅舅生母的心腹送给我?”
曹妈妈心定下来,正视舒德音:“婆子若说,是我自个儿要求来的,姑奶奶可愿意相信?”
“为何?”
曹妈妈微微笑起来:“婆子想,只有两位姑奶奶,能救三爷。”
舒德音拧起了眉:“这话怎么说?”
曹妈妈有些讳莫如深:“姑奶奶,有些事情,婆子做奴婢的,并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有一样,三爷这些年,心里很苦,看着心无挂碍的,也是真的心无挂碍。婆子时常担心,三爷这般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总有一日⋯⋯”
她是个心有神明的人,自然不肯把不好的话说出口来:“说句姑奶奶不一定爱听的话,奴婢早早离了余家,同姑太太并无太多来往,只也十分感激她护过三爷。对您和大姑奶奶,一时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她这么说了,舒德音反而多信了她几分,是啊,说到底,她们之间,又有什么交情、情谊呢?
曹妈妈继续说道:“婆子最忧心的,就是三爷了。依婆子对三爷的认识,他若是知道您姐妹二人如今的境况,必是一心护你们到底的。有了挂碍,自然就多珍惜自己几分。”
舒德音明白了:“多谢妈妈坦诚以告。无论初衷如何,德音日后,总要托赖妈妈,这里先谢过了。”
曹妈妈避过了,不敢受她的礼:“早年婆子已被放了籍,故而也没有身契能交到姑奶奶手里。婆子想着,三爷若是回来,怕也会叫婆子安心伺候姑奶奶的。姑奶奶若信得过,尽可以放心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