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偏已经收起了一脸的哀伤委屈,看着书本的神情八风不动的。怕是就连舒灼华在场,都不一定能分辨得清她是忧是喜。
看完了书,她就吩咐着洗浴了:“今日累坏了,可要早点歇着,养养精神。”
得,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硬是要清宴给上了一个遮掩气色的妆容。
“就叫我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就成。”
好嘛,还真没听过这样的化妆要求。可舒德音做事从来有她的道理不是?
顶着这张脸刚要出门,赵雁就上门来了:“我担忧得紧,你心里有什么事,万万不要瞒着我。”
舒德音忙拉着赵雁的手去摸自个儿的脸,笑道:“无事的姐姐,我这是障人眼目呢!”
那到底发生了何事,要叫人误以为她神情哀伤憔悴呢?她是再也不肯说的。
好说歹说劝了赵雁回去,她没有直接去书院,而是吩咐马车去了驿馆。撩起车帘子往里头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来,就往书院去了。
去了倒有个爆炸性的消息等着她,一路都是有人窃窃私语的,她近来叫人非议的多了,只以为这是在背后说她,因此不以为意。
好嘛,到了课室里,一句句一声声的,带出来的都是徐掌珠的名字。她疑惑地在课室里扫视而过,并没有看到徐掌珠的影子。
是方彩韵莫名振奋地过来,主动和舒德音搭话:“徐掌珠干这事,事先告诉你了不曾?”
舒德音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徐掌珠是做了什么。
方彩韵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了,兴奋道:“哈,你们还是手帕交呢!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也是瞒着你的?”
颇有二人的友情其实是塑料姐妹花的暗示。
舒德音不想在这里和她讨论自己的朋友。她示意阿英推她走,看看许瑷知不知道这事,就听方彩韵在她身后迫不及待道:“你还不知道吧?徐掌珠自请和亲西岐,要去做西岐的王妃呢!”
舒德音胸口鼓噪,脑子有一瞬间的眩晕,她募地回头,死死盯住了方彩韵:“你说什么?”
这事,连平宁候夫人和金世子夫人都不知道。徐掌珠借了她祖母的名,自己往宫里投了帖子。
舒德音恨不得这便把徐掌珠拖到面前来,问她一声,你这是想做什么!
徐家的长辈们已经质问过无数遍了,徐掌珠横竖只有一个回答。
“这事总有人要去,我觉得,我自个儿就最合适不过了!我善骑射,有武功,寻常人欺压不了我。我脑子也不笨,教化野蛮人的事情,我也能数出个章程来。将西岐教化成文明之地,说不得就是千秋百世的好处。”
平宁候夫人瞪着这个自小就疼大的孙女,她出生时,家里的长辈转危为安,都说她是徐家的福星,上上下下把她捧在心尖子上疼;
后来她又添了铁口直断的名声,平宁候夫人忧心得日夜睡不着,拼着得罪了几个上门来求她“金口玉言”的老姐妹,总算把她的声名捂住了;
洪元帝要选妃,纵使推理下来断断不会轮到徐家,平宁候夫人也忙活着给她张罗亲事,日日将京城儿郎的名册翻得稀烂……
她便是这样,这样来剜家人的心。
到底气血攻心,将一个巴掌从徐掌珠耳边将将划过,平宁候夫人一个倒仰,吐出一口血来。
徐掌珠嘶喊一声“祖母”,恨不能用自个儿的寿命来抵了。
舒德音来求见的时候,徐掌珠惶惶然来见,看了舒德音不由就哭了出来。
“德音!祖母,祖母她……大夫说是气急攻心。”
舒德音倒是想训斥她几句,如何就这般冲动和想当然。看了她的神情,实在忍不住也抱着她哭了。
“掌珠姐姐,你听我的,去不得。你去同陛下说,说是你一时糊涂。你想岔了,你不去了……”
徐掌珠在舒德音肩上哭得她衣裳湿透了,这才慢慢昂起头:“我不能。”
“为何?你这是为何啊!”
徐掌珠犹豫了一瞬,舒德音瞬间就自责起来。
“是因为我对不对?因为三哥那件事,所以你觉得对不住我?所以你要惩罚了自己,放逐了自己?掌珠姐姐,不是的。你真的误会了,我和离是因着……”
徐掌珠掩了舒德音的口,摇摇头:“傻子,不是的。
“德音,我知道我不如你聪明,很多事情我嘻嘻哈哈的也想不明白。可这件事,我是想得再明白不过的。古有公主和亲、美人出塞,那传为佳话的,当真能叫两国放下干戈,和平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里头的光芒能把舒德音灼烧了。
“我其实想上战场杀敌,然而以战止战,是多少鲜血和生命?若能用这个法子,少流些将士的血,少一些家庭破碎,德音,难道不是值得的吗?”
舒德音说不出话来,她久久望着徐掌珠熠熠发亮的眼睛回不过神来。
“德音,我是将门虎女。我受了祖辈战功的荫蔽,过着寻常百姓再也想象不到的日子。我的家里花了大手笔、大力气教我兵法,教我骑射,教我武功,教我礼义文章,难道我要将这些只当做了消遣,要留到了后宅里,只和丈夫玩笑切磋么?
“德音,你有多少不甘心,那么我也有多少不情愿。我们做了这许久的朋友,难道不是因着我们有共同的志趣和傲骨么?”
两个好姐妹,都为了各自的人生理想,一个努力要和亲西岐,一个努力要摆脱和亲的厄运。
舒德音径自去了驿馆,要求见一见阿布满。
阿布满志得意满地出来,捏着下巴审视牲口样审视了舒德音。
“定远侯的孙媳妇,口齿倒是分外伶俐,只长得不甚好。也不知过得几年长起来,能不能看得过去。”
舒德音兜头受了这个羞辱,拳头握紧了又放松。
“将军要娶我,是冲着我呢,还是冲着定远侯?”
阿布满颇有些满意地笑了:“大半是为了定远侯。可你这般聪慧可爱,岂不是也叫我心折呢?”
“男子间的较量,输了便是输了。将军找回场子的方式,便是用定远侯家里被休离的妇人,来打他的脸么?未免有些无用了。”
阿布满的面色沉下来,他一步步踱到舒德音面前,阿停要来挡一挡,被舒德音挥手斥退了。
阿布满眼光闪了闪,伸手抬起舒德音的头:“你倒是好胆色!”
舒德音冲他甜甜一笑:“若是娶了我,只怕将军要见识更多,只是,”她歪头冲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将军是不是有命去发现我那许多面目。”
“你在威胁我?”
“是呀,将军听不出来吗?”
“我以为大晋女子都是温驯的羔羊,原来也有野性未驯的母狼。我对你,更有兴致了。一点点把你驯服了,应当是件极为痛快的事情吧?”
他颇为期待说着,手好半响舍不得放的样子。
舒德音也不挣扎开来,默默和他对视了半天,突然绽放了粲然一笑。
“将军,你可敢同我打个赌?”
“你还会打赌?说来听听?”
“在将军离京前,若是驯服了我,我便再无二话,跟着将军去西岐;若是你驯服不得我,将军便有些君子风度,好生放手,如何?”
舒德音在经历着什么,满京城无一人知晓。她也不打算叫人知道了,逼得人都为她奔走,好生光荣么?
清河同阿停陪着在阿布满处惊心动魄走了一遭,回来时都是担惊受怕。
“二小姐,要不然……”清河欲言又止的,还是想要舒德音去寻定远侯求助。
舒德音摇摇头:“先走几步吧。”
她就当个没事人一样,照样过着自个儿的日子,还催着那许韧:“先生,给我二姐姐寻摸的郎君,你可有眉目了不曾?”
许韧是真的将这事当成桩大事来办:凡是从没有涉猎过的事情,他都有兴趣去尝试一番。
“如今就留下了三人,我想着如今许家三个姐妹,既然有一人联姻了宗室,还是世袭罔替的王爷,那其他勋贵之家,最好就不要考虑了。”
舒德音点点头,如今世子夫人也是这个路数,知道定远侯虽然是抻着小顺王爷,但这桩婚事看起来是不容易生变故的。那么许家旁的女子再要和高门大户联姻,文官还罢了,若是武将家庭,就很有结党营私之嫌。连小透明顺王爷只怕也容易引来猜忌。
“我选的是文官家出身的公子,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吏部尚书之孙,王白山。”
舒德音最属意的也是这一个,王白山和许璐也算门当户对——定远侯的姻亲网朝着清流圈里绕一绕,长远来看,好处是数不尽的。最关键是王白山素有才名,为人也有口皆碑的谦逊有礼。许璐性子虽然开阔,但顾全大局,夫婿温和一些,也能处得来。
唉,两个都是从未尝过情之滋味的人,也不是许璐的父母长辈,就为了小顺王爷一句荒唐的托付,在这里一本正经地给许璐挑选夫婿,说起来也算得上京城一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