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韧约好的人,舒德音确实认识,小顺王爷。
他原在同护卫说什么,听了门口的动静看过来,见是舒德音,眼睛一亮。下一刻,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扫去。
许韧眯了眯眼,到底只说了句:“在楼下巧遇了舒家的小公子,索性邀她一同来坐坐。”
小顺王爷一副蓬荜生辉的样子:“欢迎之至。舒……公子是独个儿来的?”
舒德音微微一笑:“正是。”
小顺王爷便没有说什么了,招手叫跑堂的进来,让伺候着舒德音点吃食。
舒德音自己点了几样,又拿牌子给碧影:“姐姐要吃些什么?”
碧影呢,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一直欲言又止的,现在她接了牌子,身子也倾了过来,小声道:“哥儿,那是……顺王爷!”
许韧耳朵最是灵敏不过,一听就瞥了过来:这个女子却又是谁?怎的认识小顺王爷?
舒德音也是怔忪之下,抿嘴笑了,轻声道:“无妨,都是认识的。王爷极和气的。”
许韧撇了撇嘴,去看那长得就一脸凶相的小顺王爷:这叫极和气?那自己岂不是圣人了?
碧影到底有些忐忑,她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胆子也小。从前小顺王爷到楼子来,都是丹娘招待的。她识得王爷,可王爷未必识得她。
但就是怕啊,若是叫王爷认出来哥儿带着自个儿这样的人招摇过市,要怎么看待哥儿呢?
她就低声对舒德音道:“哥儿,我出去下头坐着成不成?”
舒德音只以为她觉得外头热闹,点头应了:“不要乱走,我叫阿司跟着你罢。”
等碧影走了,小顺王爷才开了句玩笑:“舒公子着实京中第一风雅人物。”
舒德音摆手:“王爷休要笑话于我。这位是我为庄园里延请的琴师,性情最是单纯活泼的。”
许韧就慢慢饮了杯茶,小屁孩儿自己才是单纯到天真的地步了。
小顺王爷也觉得这孩子是个妙人儿,但毕竟男女有别,对方又是懵懂无知的模样儿,他去说些什么呢?只说起了今日这出话本子。
“……那位无回君子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说是针砭时弊吧,偏戏说得厉害。其中人物的心思意念,无不活灵活现的,好似人肚里的蛔虫一般……”
舒德音:??
“……时下写话本,其实有繁有简,起承转合无不依循定规。偏他不同,到关键处,还时发感慨之言。连太史公都不敢这么干的,初初听了,都觉胡闹。但再一听那感慨之言,都觉颇有意气,真真是发愤之言了。”
所以无回君子能混得开就在于此:他说的每每都是发自肺腑的人话,哪怕你不同意他,哪怕你说他偏颇,但你不能不说一句赤子心肠。
许韧拈了块板栗糕小口小口吃着,纯粹就是吃着好玩:“胡言先生已逝,无回君子即出,只怕其中有些故事。”
舒德音心口一跳,小顺王爷已开口问了:“胡言先生不还在出话本子吗?”
这又是一重惊奇,舒德音脱口而出:“怎会?”
许韧看了过来,她赶紧道:“近日只听说无回君子,我只以为胡言先生封笔了。”
许韧叹道:“如今胡言先生的话本子,无非是借时事做引,说风月故事。我疑心并非是胡言先生所作。”倒是这个无回君子,再如何看,都像是胡言先生的新名号。
舒德音眼中一厉,阿停就明白了,缓缓冲舒德音点点头:贾老板那头,她自会去料理的。
许韧将主仆间的眉眼官司收在眼底,楼下已经弦声作响,说书的先生登场了。
“只说某朝某代,有这么一位少年名将……”
许韧在老燕王身边听说过不少京中掌故,往下一听,不由暗中瞥了舒德音几眼:这竟是敷衍过的许绍诚的故事。
小顺王爷也听出来了,打个哈哈:“这无回君子,倒知道些个豪门秘辛。”
舒德音低下头喝口茶,她还是那日听说了定远侯和阿布离在殿上的纷争,起意写了这么个本子。其实在这个和谈的关头,丝毫不应景的。没想到,竟是很受欢迎。
她坐在这雅间上头,透过大敞的窗扇看出去,一楼的厅里鸦雀无声,说到那名将殒身处,一片叹息。
她轻轻舒了口气,葱根样的手拈起一块绿豆糕,在嘴边凑了凑,掩过了一丝雀跃。眼波流转,却和许韧探究的目光撞到一起。
她一瞬间觉得整个灵魂都被看穿了,慌乱之下,竟将手中的绿豆糕递了过去:“先生要吃吗?”
许韧一言难尽看过来,喉头微动,还没说出什么来,小顺王爷噗嗤一声,已经笑开来了。
“舒公子,你可真是……”在许韧的死亡凝视下,咽了咽口水,“不拘小节啊!”
就为了这个,舒德音的脸好半天都是烫的,整得碧影生怕她病了,无数次探手来摸她额头:“哥儿,哪里有不适,你要说啊。”
舒德音无奈,拉下了碧影的手,在掌中握住了:“好了,并没有不适的。消停着些吧。”
碧影笑眯眯的,手指头微微蜷着,安放在舒德音小小的手掌中不舍得动了。
许韧又是深深看了眼舒德音,但这孩子只顾着朝碧影傻笑,端的一无所觉了。
小顺王爷八卦得很,啧啧在他耳边道:“这两个丫头该不会……”有些故事吧?
许韧的目光凉凉看他一眼:“我听说,定远侯在给许家的三小姐寻摸亲事。”
小顺王爷的笑容凝滞了。许韧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拈起个绿豆糕放进嘴里,唔,甜的。
听过了话本子,小顺王爷就张罗着要去吃饭。舒德音推辞不去了:“若是王爷没有旁的想法儿,或许可以去三哥开的食肆转一回。我便是从食肆那头买的食方,如今咱们的大厨也在那头跟着探究味道。”
那还说什么,便去呗,坐下了还同许韧笑呢:“这桩买卖你当真不曾介绍错的,我瞧着认真张罗做起来,没准就是个日进斗金的营生。”
两人都不曾小看了女人,更不曾小看了女人的消费力。
许韧沉吟了一下,道:“出去说起时,你还是多避讳着些。此事知道的人有限,孩子还小,也不知以后能否在定远侯家里长久立足,总要叫她身上少些靶子。”
“你……”
许韧看了小顺王爷欲言又止的脸:“什么?”
小顺王爷仰头喝了一杯,做了半个醉态,笑看了许韧:“便是个孩子,也自有长辈操心的。你不过是先生,费心过了,与你于她,只怕无益。”
许韧还只当小顺王爷和包过一般,都是“淫者见淫”的杞人忧天。
谁都不知道,就在隔壁的雅间,特制了能听到这边动静的房间里,有个人如遭雷击,刹那间颠倒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