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已经什么都不知道思考了,唯有闹一场,将一切都撕得粉碎了,那才能吐出一口气来,才能再看自己是不是真活着了。
世子夫人哪里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你便是嫌女婿身份不匹配,又何至于此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怎么知道高嫁了,许玥就一定能幸福呢?
她不爱自讨没趣,也不和二太太多说了:这要是个能听得进逆耳忠言的,日子不会过成这步田地。
叫了护卫小队长过来,也不要他叫大夫了:“你们有那些安神的药,给二太太用上吧!”
护卫小队长看着也在理,二太太这个闹法,哪里还能耽搁到大夫来。
二太太连晕过去的前一刻,都在喊着你们怎敢这样对我!我叫我玥儿杀了你们!我叫陛下杀了你们!
可不是疯魔了么?已经不肯承认现实了,这样的人还不放倒,难道要留着过年?
世子夫人回去了先去找定远侯请罪:“……媳妇也是无法了,便是背了磋磨弟妹的名声,也不能叫她再胡乱叫嚷下去。”
定远侯背手听了,二太太这样,不说如何害了儿女,定远侯只觉得她生生辱没了老二。
“你去告诉玥儿,问她要怎么办。”
世子夫人愣住了:“她不过是个孩子……”
你看,连世子夫人都怜惜许玥,不敢叫她看了自己母亲最难堪的一面,如何二太太就要将自个儿折腾成这般,做了孩子的耻辱柱呢?
“要嫁人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你以为把风雨隔在孩子的世界外头,那便是保护了么?不,你只是将她变作了一颗再也不能经霜历暑的娇花,晚来风急,便摇落了满枝的生气。
许玥是叫浅草搀扶着出现在二太太面前的。
彼时二太太已经醒了过来,世子夫人不在眼前,她再闹,也不过是在丫头婆子面前没脸,索性生无可恋躺了,不吃不喝的,总能要挟住谁。
许玥含着泪在她床边坐了,喊出一句“娘”,二太太眼珠子呆滞地看过来,好像是重新认识了许玥一般。
许玥心如刀割,二太太从前便是再混不吝到她痛恨的地步,至少也是鲜活的模样啊!
二太太的眼珠子缓缓一轮,手抬了起来,发着颤落在许玥脸上:“玥儿啊……”
许玥的心刚要一软,一个耳光将她打懵了。
“不孝啊!”
许玥一点点将被打偏的头回转来,拼了命去看二太太那张扭曲的脸。
“叫小三来!我要问问他,他帮着大房来哄骗我,安的什么心!你叫舒德音来,问她还要不要做我二房的媳妇!你要她去求她姑姑,把你安进宫里去!不然我叫小三休了她,我要她无处可去,人人喊打!”
可不是疯了,到这地步了,还抓着那个执念不放,还寻摸回天之术。
许玥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和二太太的疯言疯言缠绕在一起,刘妈妈和浅草都是两股战战,唯恐这母女两个一齐疯魔了去。
二太太也被许玥吓了一跳,怔怔看着许玥狂笑了一瞬,又伸手掐住许玥腰间的软肉,用力拧了拧:“疯魔了!你这是跟着瞧不起你娘么?”
许玥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好不容易笑够了,擦掉了泛起的泪花。
“娘,您当德音好稀罕做我们二房的媳妇么?我们二房如今还剩了什么呢?若是没有靠着祖父,怕是连花宴帖子都不会有人给我们送的。德音再不济,她的姑姑如今坐在凤位上,她有嫁妆万千,如今是小三高攀了她,却不是她要高攀了小三!”
二太太还要说话,横竖不过是舒皇后纸糊的牌坊那一套。
“娘,我入过一回宫,您以为皇后是何等样的人呢?便是舒家的祖父获了那么大的罪,皇上还舍不得废她,还要把她立起来。哪怕是演戏,皇上也舍得花费时间精力和她演。您以为那是什么简单的人呢?”
许玥再不是那个头昂得高高的少女,她看了一回舒皇后就知道了,那是个伸出手指头,便可以将她碾成齑粉的人。而她若不是有许家嫡长孙女的身份,便是死了,又有谁来说一句不是?
“娘,您醒醒吧。爹死了,”她再硬着心肠,也忍不住要泪如泉涌,“爹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纵容您胡闹了!”
二太太扯着脖颈如一只待宰的大白鹅,精瘦精瘦的,还有几两蛮横的戾气。
“你爹为了什么死的?怎么死的?他们欠我们的!许家欠我们二房的!”
还和她说什么呢?永远都绕不出她那个思维的误区。
许玥埋头起身,向后一步,这一步,便是将自己和二太太撕扯开来的那般疼痛。
是母女连心么?二太太好似能感受到这一步里头的深意,一把伸了手,将许玥的衣角拉稳了,重重一扯,许玥跌回到床榻上。
“你去哪里?小三怎么不来?你……”
舒德音如今住的宅子实在是宽敞,三进三出的院子,方方正正摆在东大街宝瓶胡同里。
京城自来就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这说的就是京城的四方布局,其实穷富分野都是分明的,各自扎堆过活去,再没有混在一起的说法儿。
从前这宅子里没主人,只有下人们住着,进出都是讳莫如深的。左右邻居家里的下人见着了,想亲近几分,打探个缘由来,那都是极难的:仆人们都训练有素,再不会透露半点私隐的。
如今舒德音来了,曹妈妈先去问了一句:“宅子上挂什么匾额呢?”
这是一桩小事吧?其实却是第一等的要事。为何?你挂了什么牌匾,就是认了什么身份。匾额确定了,曹妈妈和一干下人就大致能明白舒德音以后是个什么路子了。
舒德音从前想得极好的,若是能同许厚璞和离了,搬出来住,再找人帮忙立个女户,舒家在京城也算是重新有了根基了:她是女子不假,可自认要顶门立户,那是什么艰难都不怕的。
可如今出来,着实有些不明不白了:没有和离文书在手,偏又离府别居,传出去还是很尴尬的。
她有些意兴阑珊,索性回避了其中真意,只要曹妈妈去做个牌子,就叫“求是圆”。
曹妈妈也是没有话说,还能如何?
做好了挂上去,左邻右舍只以为这怕是哪个大儒或是官员的私宅,专用来放开心胸,修炼一番闹中取静的心性。一时没打听清楚了,都不敢轻易上门的。
碧影也不知“求是园”是个什么意思。但能和哥儿日日住在一块儿,她多少的心满意足呢!卯着劲儿要叫哥儿告别抑郁,重新展颜的。
因此一时做了精致的点心来请哥儿吃茶,一时洗手弹了好听的曲子请哥儿雅正,一时又要挽起袖子给哥儿红袖添香。
舒德音简直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说通了,自己不是厌恶她,实在是个清净人,平日里连丫头都不过分伺候的。
碧影颇有些苦恼,这日又来寻她:“哥儿,听说今日无回君子新的话本子出来了,要在瓦肆里说。哥儿要不要去听听呢?”
舒德音倒是知道自己的话本子挺受欢迎,毕竟连老燕王妃都叫进去听。但她还没在瓦肆里听过,若是去听一听,岂不是能将听众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家园子叫“真言观”,话说舒德音一见,脸就烧得慌:从前她的话本子是送去给一家“如是观”;现今的话本子给了“真言观”,偏她信口一言,又给自个儿的园子取名叫“求是”。想必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世人都在寻求,其实全看不透。
碧影从前在红袖招倒是个热闹地方,但那时她是给人做消遣的,几分热闹里就有她的几分凄凉和心酸。这回出来,却是来做消遣的,她着实有几分放飞,一声又一声“哥儿”的,恨不能将舒德音亲亲抱抱举高高。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阿停和阿司都跟着舒德音换了男装,清河同碧影两个倒是就做了女子打扮。这个组合极引人注目,因此才进去,就有个伙计上前来招呼。
“可是许家的公子?”
舒德音扬了扬眉:“你如何识得我?”
那伙计点头哈腰的:“已经在贵人在等了,说您一来,就叫引到雅间里去的。”
舒德音沉吟不语,阿司已上前问:“哪间?”
伙计信手一指,阿司朝舒德音点点头,几步就消失在人群中。
那伙计还纳闷呢:“许公子,贵人说同您约好了的。”
这就更不对了,连碧影都听出蹊跷来:“哥儿,你同谁约好了来见的?”
“这位便是天底下最俊的哥儿么?”
舒德音咻地回头,同样的一架轮椅,清隽的公子懒懒坐着,脸上也是懒懒的笑意,虽是调侃小姑娘的话语,但听来真是没有半点狎昵。
碧影瞪大了眼睛:“哥儿,你听!连这位好相貌的哥儿也这么说!”美滋滋的,我真是好眼光呢!
舒德音好有捂脸的冲动啊,朝对方拱手:“原来伙计是将学生错认成先生了。”
“也不算错。相请不如偶遇,等着的人你也识得,不若一起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