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妈终于生了，在她四十岁这年。
是个男孩。
特地花了我爸一个月工资，找大师取得名字，王永辉。
我妈总拿这事到处显摆，以彰显他们对这个儿子有多宠爱。
其实不用她说，大家也都知道。
他们这些年想儿子都想疯了，那可不宝贝！
但一直等到给王永辉办满月酒那天，我爸妈都没提过要把我接回家的事。
我知道，在没生出儿子之前，他们一直忌讳让我回去。
但现在儿子也有了，可我爸妈像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办酒的前一晚，我舅舅打电话给我妈：
“大姐，你和姐夫打算什么时候把盼盼接回去啊？”
盼盼就是我，小升初的时候家里没办法终于给我取了名字，张盼盼。
跟姥爷家姓张，盼盼，当然是盼个弟弟了。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我妈说了什么。
但停顿几秒后，就听到舅舅突然发火了。
“你们太不负责任了！”
“女儿是你们俩生的，谁欠你的么？”
“妈在的时候你们不闻不问，不在了，你们就彻底逃避责任。”
“天底下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吗？”
“MD，生个儿子就了不起了么！”
舅舅一顿疯狂输出，话还没说完，对方却把电话挂了。
气得舅舅直跺脚。
我在一旁不敢抬头，只是安静地抠着指甲。
我又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姥姥一起走了。
好想躲起来，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不，或许根本没人会找我。
舅舅大喘了两口气后，眼睛落在我身上。
他察觉出我的情绪，转而安慰道：
“放心吧，你爸妈如果真的不要你了，舅舅养你！”
我缓缓抬起头，在和舅舅对视的一瞬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舅妈刚巧端着菜进屋，立马放下盘子将我抱住：
“好孩子，就在这住着，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你姥姥虽然不在了，但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
家人。
再一次让我失声痛哭。
第二天，舅舅舅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带着我一起去了王家村。
这是我第一次回“家”，我爸妈的家。
一路上都心跳加速。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有期待，有害怕，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被藏了十几年的我，即将面世。
我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但有舅舅和舅妈在，还有我的两个弟弟。
这一刻，我又觉着很心安。
就像姥姥在的时候一样，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在我身后。
8
王永辉的满月酒，场面壮大。
我爸妈几乎邀请了全村人来参加，足足办了有三十桌。
这次，他们终于扬眉吐气抬起头来做人了。
宾客间两人都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
但在看到我时，表情却同时僵住了。
但或许是顾忌周围有人在，两人都没有理我。
吃完席，散场后。
我妈和我舅舅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像在指一个仇人：
“你为什么要把她带来？”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这孩子给你们家了，不要再往我这里送。”
舅舅气得也不喊大姐了，眼睛直瞪着她：
“张梅王强，你们两口子可别把事做绝了！”
“你们自己的女儿，说丢就丢，别人凭什么帮你们养？”
我爸也站出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这家里现在四口人要吃饭呢，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她的地，真养不起。”
王强的话，让我舅更生气，脏话都爆出来了：
“你们养不起还要一直生，真TM贱！”
王强立马挺直了腰杆，随时准备跟我舅舅大打一场。
果然不一样了。
以往在姥姥家，他都是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
现在毕竟是有了儿子，也不怕得罪人了。
而一旁的我，就像个笑话般的存在。
任由他们嫌弃推搡。
我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麻木了。
不说话，不抬头，就缩在墙角，假装一切与我无关。
但，当我看到王强准备和舅舅动手的时候。
我心里突然一股怒火升起，我立马冲了上去。
挡在舅舅身前，不停地捶打王强。
“不许你打我舅舅！”
“你没有资格打他，你们永远都欠我姥姥姥爷舅舅舅妈的！”
“你们一家都是白眼狼！”
我从来都是一副乖巧的样子，更没有跟大人顶过嘴。
但这一刻，我满腔恨意再也抑制不住。
他们可以不要我。
但他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家人。
啪，一巴掌。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啪，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这次，连同我整个人直接被扇倒在地上。
是王强打的。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狗娘养的东西，敢跟老子叫嚣，你还太嫩了！”
说罢，脚就冲我踢过来。
还好舅舅拦住了。
舅舅比他高大些，立马把他按在了地上。
一拳又一拳打了过去。
直到王强无力反抗。
原本在抱小表弟的舅妈，立即放下表弟把我紧紧护在怀里。
而张梅则抱着刚满月的王永辉在一旁咒骂：
“你个死丫头，吓着我儿子啦！”
“早知道你这个样子，从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你姥姥要知道你小小年纪就顶撞长辈，也不能原谅你。”
不提我姥姥还好，她竟然还有脸提姥姥：
“我姥姥这辈子最大的坑，就是生了你！”
“要不是为了帮你们，姥姥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我扯着嗓子对她吼，才发觉满嘴都是血腥味。
王强的两巴掌，是真想把我扇死。
“妈，我们还是带姐姐回家吧。”
张闻边给我擦泪，边红着眼睛央求舅妈。
张梅听到后赶忙道：
“对，你们赶紧把她带走吧！”
“她姓张，户口也在你们家，她就是你们家的人。”
“这个赔钱货跟我们姓王的可没关系。”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要我。
9
“姐，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姐了。”
“姐，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早上出门去王家村的时候，张闻一直没跟我说话。
回来的路上，他却一股子兴奋劲。
但看我一直沉默，他又及时住了嘴。
舅舅舅妈骑摩托车带小表弟先走一步。
张闻虽然只有十二岁，却身高马大，人也长得成熟。
是他骑自行车带着我回家。
我在姥姥家的十几年里，这个表弟更像是我的亲弟弟。
我们朝夕相处，一起长大，一起上学。
他教我踢球，教我打扑克。
他教我下象棋，经常在我要生气时，故意输给我。
他有吃的，就拿出来给我分享。
他一周岁时，舅妈还带我们姐弟俩一起拍了照片。
照片里的张闻，胖嘟嘟很可爱，整整比旁边的我矮了一头。
我们一人拿一个烧饼并排站着，嘴里也塞得满满。
和表弟不同的是，我的衣服有补丁，我的鞋子破了两个洞。
但，童年真好。
照片里的小姐弟俩，真好。
我坐在表弟的后座。
第一次发觉，他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微风拂过脸颊，隐隐作痛。
这一年。
我失去了姥姥。
也终于没有爸妈了。
10
在舅舅家，舅妈什么都不许我做，就让我每天好好学习就行了。
她总是说：
“女孩子就是金贵，就得富养。”
相反我弟弟张闻在舅妈的教育下，已经学会洗衣做饭干农活了。
“男孩子就得勤快点，不能一回家就把自己当大爷。”
“以后结了婚，人家宝贝大的女儿凭什么来伺候你。”
舅妈教育男孩子明显更严格。
她和村里那些灰头土脸的女人也不一样。
舅妈每天都会画个淡妆，衣服也穿得得体大方。
不同于其他农村人家的脏乱，家里也总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原来我也可以养得这般白白嫩嫩，穿得干净整洁。
就跟村里那些有妈妈的女孩一样。
可舅妈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反而更惶恐。
如果不做点什么，我根本没法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去。
所以，舅妈不在的时候，我会抢着跟张闻一起干活。
舅妈明白我的心思，后来索性就随我了。
舅舅每天早出晚归，很少和我说话。
但只要是从外面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必定有我的一份。
舅舅在工地上干活，偶尔会和工友聚餐喝个酒。
有一回老板请客，在县城的大饭店里。
舅舅说难得机会，非要带我和表弟一起去，给我们解解馋。
我只去过两次县城，一次是小姨带我躲计划生育，一次是送姥姥去火葬场途径过。
那天，我看着一桌子的酒菜，在吞咽了一波口水后，却望而却步。
舅舅喊我上桌，我没有动。
舅舅的同事也在招呼我。
张闻也跑来拉我。
而我的手却不听使唤似的，竟从包里掏出书本，蹲在墙角的椅子上写起了作业。
那天，我闷着头，谁也叫不应。
舅舅只能尴尬地解释，我太爱学习了，在家也是不写完作业就不吃饭。
而我那天蹲在角落，满脑子在想的都是，我不配。
我怎么能上去吃这么好的菜呢！
从小都是被教育，男人喝酒女孩不能上桌子。
但男孩可以。
女孩只能拿个碗搬个凳子到一旁去吃。
有男人说事的地方，女孩就得躲远一点，免得在跟前添晦气。
我妈说得最多的就是，女的跟男的能一样吗！
“女孩就是赔钱货。”
“你生来就比男孩低一等。”
“在男的面前就该低头老实本分。”
“你说你个贱货跑那么快干嘛，为什么非要跑我儿子前面来。”
“否则我早就有儿子了！”
“贱东西，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死了干净。”
那晚回家后，关上门，我听到舅舅醉醺醺地跟舅妈说：
“盼盼真傻，带她去吃个酒，她却不上桌，非要在酒店写作业。”
“你说她写作业，回家不能写吗？”
“哎，真是个傻孩子，没口福。”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憋不住地滚了出来。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变成了男孩，和舅舅一起坐在那张大桌子上吃饭。
11
初三即将面临中考，课程很紧张。
可我即使很努力了，但学习成绩还是一直不上不下。
小学和我一起上学的女孩们，有的小学毕业就不上了。
有的正打算初中读完就去打工。
我也萌生了进厂打工的想法。
不是觉得上学不好。
而是高中的学费、住宿费对于舅舅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我的亲生父母，更不会管我。
毕竟，弟弟张闻现在初二，也即将上高中。
还有个三岁的小表弟，过两年也要上学了。
与其再浪费三年的钱读个高中，还不如现在就毕业去赚钱，帮舅舅多分担一下。
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
舅妈第一次凶了我。
“你小小年纪，谁让你操心钱的事了！”
“男孩不读书，以后还能出去闯荡打拼，但女孩想改变命运就只有读书一条路！”
“难道你也想早早嫁人，不停地生孩子养孩子，跟村里的妇女们一样，在这样的村里依靠男人低声下气过一辈子吗？”
“你姥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早早辍学，迫不及待地去被生活糟践吗？”
舅妈还没骂完，我又不争气地哭了。
我的泪点总是那么低。
为自己的懦弱哭，为自己没用哭，更为对不起姥姥。
姥姥说过，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过好日子。
但其实很多时候我连活着都觉着没有意思了。
好日子，是什么样？
我想都没想过。
舅妈见我哭了，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好孩子，好好读书才有出路。”
“舅妈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实在没条件，所以没继续读下去。”
“但现在，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们有机会考大学，去过更好的生活。”
灯光下，舅妈面庞温柔，语气坚定。
我答应她，我一定好好读书，再也不打退堂鼓。
从那天起，我付出比平时加倍的努力备战中考。
即使我们这个小镇上每年考上高中的人没有几个。
女孩继续读书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舅妈说我行，我就必须考上。
起码也要拼尽全力，不留遗憾。
而这段时间的舅舅和舅妈，也更加拼命地干活。
舅舅每天去工地，一日舍不得休息。
舅妈一边带小表弟，一边在家里卖烧饼。
她买了一个大烤炉，起早贪黑和面做烧饼。
来买的都是村里的人，虽然客源有限，但舅妈手艺很好，所以生意不差。
每天卖烧饼的收入就足够我们一家人生活了。
村里很多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没有人不夸我舅妈能干又心善。
经常有人在买烧饼的时候跟我说：
“你姥姥不在了，以后要好好孝顺舅舅舅妈。”
还不等我说话，舅妈就会笑盈盈地回上一句：
“只要儿女以后都能把自己日子过好，我们做父母的就满意了！”
而我一直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一定会。
一定会好好孝顺舅舅舅妈。
12
虽然我亲生父母不要我了。
但他们还是总会时不时就跳出来，以父母的姿态教我做事。
大年初二，张梅一家上门拜年。
我的作业好好地放在卧室桌子上，一眼没看见就被两岁的王永强撕了。
我憋着气就问了张梅一句：
“妈，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撕我的作业，拦都不拦一下？”
张梅立马对我开喷：
“瞧把你能的，撕你作业怎么了。”
“你再混一学期拿个毕业证就行了，还认真上了。”
“你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么，还以为跟男娃似的妄想考大学哪！”
舅舅舅妈在厨房做饭，弟弟张闻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大姑，我姐姐就是要考大学的。”
“麻烦你管好你宝贝儿子！”
听到大侄子的话，张梅一脸懵。
转而继续嘲讽：
“她考大学？哈哈哈，她什么脑子我不知道么。”
“小学算术题教十遍都学不会，就是个猪脑子！”
“不是，你们家不会真打算供这个便宜货继续读书吧？”
这个时候王强听到吵闹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我泛红的双眼。
二话不说，啪！
他都没问发生什么了，就精准地扇了我一巴掌。
“狗东西，现在有人要你又供你读书，你尾巴就翘起来了是不是！”
“敢一次又一次跟自己父母叫嚣，你就是tm欠收拾。”
我看着他把袖子撸起来的那一刻。
本该恐惧。
但心里却异常平静。
就这样吧，死了也好。
张闻拦不住他，就赶紧跑出去喊人了。
张梅在一旁添油加醋：
“狠狠打，让她好好长记性，否则她连自己爸妈都不知道是谁了！”
在被踢了好几脚，锤了十几下后。
舅舅舅妈从院子里冲了进来。
也是二话不说，舅妈拿着擀面杖就使劲往他身上打。
舅舅一拳又一拳抡上去。
“大过年的你跑我家来作威作福，谁给你的胆量！”
“盼盼是我的女儿，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tm耍威风找错人了吧！”
舅舅边捶边骂。
张梅在一旁跺着脚紧张地喊：
“啊啊啊，杀人了！”
“杀人了！”
没多大会儿，喊来一群邻居，这才把人拉开。
那天，王强被打得鼻青脸肿。
舅舅在一众邻居的见证下，表明态度：
“你，张梅！以后跟我们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门亲戚我不要了！”
“盼盼从小就被你们丢了，现在是我的孩子，你们管不着了！”
“今天你们打了我的孩子，我打回去。但若再有一次，我直接把你们送监狱里去！”
周围的邻居对我们的家事，都是知情的。
也都跟着看不过去了，纷纷骂起张梅两口子。
更有脾气大的：
“赶紧滚，以后再看到你们俩进我们村，直接铁棍伺候！”
“把全村的狗放出来一起咬！”
“走吧走吧，别脏了我们村子！”
那天，舅妈亲自给我擦了脸，上了药。
看着我一动不动，也不喊痛，面如死灰的样子。
舅妈眼睛突然就红了，哽咽道：
“没事，想哭就哭吧。”
“等哭完，以后就好好的，好么孩子？”
说完，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那一瞬间，千疮百孔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温暖的手给包住了。
崩溃，大哭。
好想喊她，妈妈。
13
初三的最后一学期。
班里的很多同学连课都不来上了。
有的已经出去打工了，有的也就继续来混混日子等拿毕业证。
还有更离谱的家庭，已经开始带着女儿相亲了。
学校的老师也没有什么劲头了，每天就等着下课铃响起。
而那段时间，只有我在狂补这三年的课程。
没记住的单词，清早背，晚上背；吃饭背，睡觉也在背。
舅舅不善言辞，也不知道怎么鼓励我。
只听工友说家里的孩子在用复读机学习英语。
于是给我也买了一个。
我的文科还好，但物理和数学有点拖后腿，我就每天刷题。
把各种题型挨个刷透。
在上初二的弟弟张闻也被我带动了，每天陪我疯狂一起学习。
但弟弟比我聪明多了，他的成绩完全有希望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很多时候我搞不懂的数学题，通过张闻的讲解一下子就懂了。
他经常跟我说：
“姐，自信点。你可以的！”
是啊，我总没有自信。
但是在学习上，越是没自信，就越要拼尽全力提高实力来填补。
中考那天，舅妈买了油条，煮了鸡蛋。
特地让我先吃一根油条，再吃两个鸡蛋。
寓意考满分。
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为了不给我压力，舅舅在考场外打趣道：
“考不上也没关系，回来舅舅养你。”
舅妈和张闻立马怼他：
“呸呸，别乌鸦嘴。”
“我姑娘这么努力，一定没问题！”
“是啊，我姐一定可以考上重点高中！”
考场上，我拼尽全力。
把每一道题都认真分析，仔细检查。
庆幸的是，中考的题型，基本都是我这段时间重点刷过的。
半个月后成绩出来。
等待当天，我整个人都非常忐忑。
直到班主任打电话过来。
我手抖着不敢接，还是舅妈接的。
“什么，688分！”
“老师，我没听错吧，是688吗？”
舅妈不可置信地再次跟班主任确认。
我也忍不住把耳朵贴近电话。
“对，688分，本校最高成绩。报县一中完全没问题！”
电话另一端的班主任，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学校还有十几个考上高中的同学，但大多都是去了二流三流学校。
只有我一个考上县一中。
舅妈喜极而泣，抱着我哽咽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这个夏天，我第一次明白了努力的意义。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并非因为是女孩，就一无是处。
原来，我也可以成为家里的骄傲。
舅舅舅妈特地在院子里摆了三桌酒席，请了周围的邻居们一起吃饭。
说是为我庆祝。
来的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他们都真心为我高兴。
那天夜里，张闻陪我在院里听蝉鸣，望月亮。
我们数了一晚上的星星，直到再也数不清。
张闻跟我说：
“其中有一颗星，就是奶奶。”
“她正在天上看着我们。”
姥姥。
如果你还在，该多好。
14
第二年，张闻中考成绩出来，比我高了二十分。
以全年级第二的成绩上了和我同一所学校。
舅舅舅妈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村里谁见了都要夸一遍：
“闻儿他娘，你们家的两个孩子那真是出息！”
“我看这十里八村也就这两个好苗子，咋就都出你们家了。”
又有人说：
“还是人家父母教得好，不然咋能接连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把我舅舅夸得脸通红。
他小声嘀咕了句：
“我这小学三年级毕业的人，这么厉害吗?”
高中的课程和初中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
这三年，舅舅舅妈什么活都不让我们干，就把学习搞好。
张闻一学期下来，就毫不费力地冲上了年级第一名。
而我靠着在初中时的埋头苦干已经没有多大效果。
尤其数学和物理怎么都提不上去。
总觉着自己一脑子浆糊。
所以我选了文科。
当时物理只要打等级ABC，但数学还是要计分的。
舅妈特地给我报了县里的补习班，每周末去补习数学。
加上张闻不停地给我传授他的学习方法。
果然在高三这年，我的成绩慢慢提上去了。
虽然不能和弟弟比，但是总分加一块，考上二本应该没问题。
家长会上，舅妈听着班主任对我的成绩分析，非常满意。
她想着我要是能考上个二本，那也不错了。
毕竟，当时在十里八村能考上二本的一年也没两个。
但我不满足于只考个二本。
既然拼力走到这一步了，那我就得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努力。
对得起辛苦付出的舅舅和舅妈。
经过三年的不遗余力。
走进高考的考场，我对自己说，我没有遗憾了。
然后奋力答题，交出自己满意的答卷。
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平静。
相反我的家人，每天都在焦急中等待成绩的揭晓。
那段时间发生一件事。
我的亲妹妹，张梅的二女儿，在县里打工时跟别人跑了。
后来又听说，是怀了孩子。
被张梅关在家里，打得浑身是伤，给她强灌堕胎药。
堕胎药没灌下去，但母女反目，她夜里翻墙头跟那男人走了。
已经不知所踪。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心疼。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还是几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总是粘在我屁股后面：
“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回家。”
“姐姐，这个糖给你吃，我存了好久了，终于见到你了。”
“姐姐，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回家。我想跟你玩。”
这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妹妹了。
……
妹妹，你还好么？
你可不可以好好地！
15
六月二十四的下午四点钟，高考成绩公布。
我坐在电脑旁等待查成绩，全家人都围在我身边。
小表弟张硕已经六岁了，他也腻在我身边欢叫：
“姐姐考上大学的话，我们今天就去吃汉堡包！”
没人答应过他吃汉堡，但他自己已经兴奋地安排好了。
在屏住呼吸的那几秒后。
372分。
那时我们省只有语数外算分，当年的一本线是342。
看到这个分数时，舅舅的眼睛都红了。
舅妈高兴地抱住我：
“我女儿真厉害！你真是我们的骄傲！”
那一刻，我也热泪盈眶。
轻轻推开舅妈的怀抱，我扑腾跪在了地上。
连磕三个响头。
“爸，妈，女儿终于没有让你们失望。”
“哎，快起来！”
爸妈边抹眼泪，边拉我起身。
小弟拍着小手叫好：
“太好了，我能去吃汉堡喽！”
一家人瞬间被他逗笑了。
那天他如愿吃上了汉堡。
爸爸笑骂：
“兔崽子，这有啥好吃的。早知道去大饭店开一桌了。”
16
为了离家近一点，我读了省内的一所211。
弟弟张闻第二年考上了一所邻省的985。
大学期间，为了减轻爸妈的负担，我边打工边读书。
同时申请了助学贷款。
基本用不着爸妈再花钱了，偶尔还能补贴下家里。
大四那年，我进了一家外企实习，实习期工资就拿到了8000。
我把赚的钱一部分还了贷款，一部分生活。
剩下来的打算交给爸妈，但他们怎么都不愿意要。
妈妈说：
“女孩子出了家门以后，最重要的就是要手上有钱。”
“你的钱，你自个留着，爸妈现在还不需要你帮衬。”
我拗不过她，只能作罢。
平时就多往家里寄些生活用品，衣服等等，减轻下他们负担。
一毕业，家里就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张梅和王强带了一堆礼品上门。
爸爸不在家，妈妈一向温柔，也不会轰人。
王永强已经十岁了，长得油头大耳。
一进门就扑到我身上，喊我姐姐。
我只觉着黏腻又恶心。
“弟妹，你看盼盼毕竟是我生的，我们才是她的亲生父母。”
张梅一开口就让人更恶心了。
“她妹妹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现在那个贱东西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我们可就盼盼一个女儿了。”
“弟妹你行行好，就成全我们，让我们一家人团聚吧！”
舅妈气得直发抖，还没等她说话，我就拿起扫把拍了上去。
惊得几个人连忙后退。
我气不打一处来大骂：
“哪里来的一窝不要脸的狗东西！”
“我有爸有妈，我姓张，我的户口在我爸妈这里！”
“你们是哪位？眼瞎了吗，跑我家来乱认亲！”
果然不是真后悔丢了我。
一看我不吃他们那一套，索性就不装了。
“你是我生的，这一辈子你都欠我的！”
“你不想认我们可以，把欠我的命还给我。”
王强紧接着说道：
“要她命干嘛，还有什么用。”
“换算成钱还给我，生你一场，三十万！给了就算两清了！”
听完这话，我差点没把昨晚的饭吐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口子还是这么不要脸。
王永强才十岁，竟然也跟着说出：
“爸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赔钱货！”
“赶紧给我们钱，爸妈还要给我买房娶媳妇呢！”
那天我二话不说，直接报警有人私闯民宅闹事。
在他们被警察轰走前，并告诉他们，有本事就去告我。
不过若事情真的到那一步话，我一定先告他们遗弃罪。
不怕进去就来吧！
十七、
毕业后的第三年，我给爸妈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
方便他们带着小弟张硕一起在城里读书。
爸妈偶尔再回村，竟荣归故里一般，总被一群邻居围上来迎接寒暄。
然后就是一阵夸赞和羡慕。
爸妈早就习惯了，但每次回去还是开心得跟过年似的。
说来也惨，许是报应。
王永强在十二岁时跟人去河里游泳，就再也没回来。
张梅和王强又找来过两回，已经没了之前的气焰。
一把鼻涕一把泪，跟舅舅打起感情牌。
看在他们姐弟情分上，希望同意让我认祖归宗。
说他们就我一个孩子了。
可明明妹妹回过几次家，门外跪着求父母原谅。
但他们嫌弃她丢人，又生了孩子没人会要了，就不让她进门。
说以后没她这个女儿了。
他们恨死了妹妹，因为这让他们在村里永远没法再抬头做人。
而我。
我从来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何谈认祖归宗？
他们有这样的下场，完全咎由自取。
我很清楚。
今天是看我有出息了，就死乞白赖地贴上来。
如果我没有上大学呢，如果我跟妹妹一样呢。
如果她儿子还活着呢……
如今想把我认回去，说白了想让我养老罢了。
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后来妹妹一个人带着孩子实在走投无路。
我帮她在我工作的城市，找了一份包吃住的客服工作。
又帮她孩子找了学校。
不说日子多好，起码母子俩人可以衣食无忧，安稳度日。
妹妹有次说：
“姐，有时候我好羡慕你。”
“要是在小时候，他们把我也送走就好了。”
可是，人生没有假设。
我们无法选择出身。
只能靠着自己走出泥泞。
而我，只是恰好幸运，遇到了爱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