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从刚一出生就让父母失望的女孩。
对,就因为我是女孩。
自打一出生,就被放在了姥姥家,一待就是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我从没回过所谓的自己的家,更没体会过父爱母爱。
我好像早被他们遗忘了。
直到弟弟出生。
直到姥姥去世。
直到我终于无处可去。
我才知道,我不是被忘了,而是早就被丢了。
1
重男轻女。
这在90年代的北方农村,是个很普遍的现象。
谁家若是第一胎生的是女孩,那就会在全村抬不起头来。
据说,他们会被人笑话,被指点,被欺负,被打压,被骂生不出儿子。
男的连出去打牌都觉着被瞧不起,女的连串门都嫌怀里的娃晦气。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也不会主动招惹谁。
但只生了女儿的家庭,就是会自发觉着低人一等。
所以,要继续生。
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成了他们人生的主要任务。
一直到生出男孩来。
我家就是这样。
因为当时实行计划生育,他们只能东躲西藏,偷偷地生。
所以,我是刚一出产房就被偷偷送到姥姥家的。
他们假装还没生过孩子,就可以继续生了。
但我爸妈生儿子的路途并不是那么平坦。
在生完我的三个月后,我妈就又怀上了。
听说是个男孩。
我奶奶要照顾大伯家的两个儿子,自然顾不上我妈。
她一个人每天要挑水洗衣做饭,孩子在五个月时突然就没了。
那时,大伯母对我妈冷嘲热讽,处处排挤。
伙同奶奶一起,把分我家的地又要回去一半。
说是大伯家人口多吃不饱。
连房子也抢走了。
爸妈只能在村头的一块地里,又围了一个简陋的院子住着。
这些我是怎么知道的?
是因为我在姥姥家的十几年里,我妈每次回来,都要从头开始跟姥姥哭诉一遍。
这些事她不知道絮絮叨叨了多少遍。
哭她命不好,生不出儿子。
哭她命不好,找了个狗屁不如的婆家。
说她命不好,我爸从来不敢在他家人面前护她一句。
哭到最后,总是要落到一个点上。
那就是必须生个儿子。
等有了儿子,自然婆家就能看得起她,自然没人敢欺负了。
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终于,在生完我的两年后,我妈又怀孕了。
2
这次怀孕,我爸妈相当小心。
他们直接住进了我姥姥家,一直住到生产。
我姥姥每天要下地干活,要帮忙照顾才两岁的我,还要带舅舅家刚出生的表弟,还得在伺候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
没人在意她有多辛苦。
好不容易熬到生产,但一家人盼了十个月的儿子还是没来。
又是个女孩。
我的妹妹,刚出生时,又黑又丑,脸皱得不成样子。
我妈后来总说,她那时就跟个老鼠似的。
妹妹的境况没有比我好。
迎接她的也不是欢声笑语,而是我妈的嚎啕大哭,以及一家人的唉声叹气。
我爸明面上没说啥,却坐在外面抽了一整夜的烟。
第二天一早,我妈就哭闹着要把妹妹送人。
经过一夜的考虑,我爸也正有这个想法。
最后还是被姥姥拦了下来。
姥姥心善,实在见不得造孽。
她安慰妈妈把妹妹带回家先好好过日子,养好身体,生儿子的事以后慢慢来。
至于大妮,她会先帮忙养着,不用我爸妈操心。
大妮就是我,那时候我还没有名字。
3
后来再大点,我就有记忆了。
我妈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来姥姥家看望我。
两家距离不远,骑自行车半小时就到了。
但即便这么近,我却从来没有跟妈妈回过家。
我每到周末就会去村口望着,有时候望着望着就能看到妈妈骑车带着妹妹来了。
我会不顾一切跑过去,但我不敢去抱妈妈,想她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只是拉起妹妹的手,一起跑回姥姥家。
一到家门口便雀跃地大喊:
“姥姥,我妈妈来了!”
我爸要每天去县城干活,一年到头也不会来两趟,所以我没什么印象。
我的爷爷奶奶?
那更不用提了。
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说是来看我,但其实我妈每次来,却很少搭理我。
她很多时候对我还不如对表弟亲近。
那时候我舅舅家也生了个弟弟,我妈每次来都会给弟弟买吃的玩的。
但从来没有我的份。
我妹妹自然也捞不着。
每当我们眼巴巴望着,她总会骂一句:
“小男孩的东西,臭丫头看什么看!”
“臭丫头片子从小就贪嘴,以后小心嫁人都找不到婆家!”
……
我妈总是话里话外对女孩充满苛刻,甚至恶意。
而男孩怎么样都是好的。
有次我表弟把尿撒在了姥姥的和面盆里。
我妈就在一旁鼓掌:“我侄子可真聪明,和面的水给你加好了。”
而在听姥姥说我睡觉磨牙的时候,她却恨恨地说:
“男孩磨牙,恨家不起;女孩磨牙,越磨越穷!”
“我说家里怎么这么穷,原来都是因为你这个倒霉鬼!”
后来,我总是一觉醒来就急着问姥姥:
“姥姥、姥姥,我睡觉又磨牙了吗?”
毕竟是养我长大的姥姥,立马察觉我的心思:
“别听你妈瞎说,谁都会磨牙的,你妈小时候磨地可比你响多了。”
小孩子终归是好哄,后来我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但我总会时不时就想起妈妈说过的那些话。
我总觉着,身为女孩,还是不能贪嘴,不能贪玩。
睡觉也不能磨牙。
妈妈每次来姥姥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哭。
印象中都是她各种哭诉抱怨的场景。
说来道去都是那些话,被欺负,被看不起之类。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没有儿子。
每次,我姥姥都跟着发愁直叹气。
妈妈每回哭完,吃完饭下午就回去了。
而我姥姥却因为听说她过得不好,会整夜地睡不着。
没钱,姥姥就想法子拿钱补贴她。
生不出儿子,姥姥就到处打听偏方,找大夫给她看。
而这些年,我爸妈从来没有主动给过我姥姥一分辛苦钱。
我上小学的学费,姥姥也从来没有问他们要过。
我爸妈也白不提黑不提。
姥姥知道他们没钱。
家里就我爸一个人干活,那会儿他工资一个月才几十块钱。
一家三口都快揭不开锅了。
因为没钱,他们就更加心安理得地对我不闻不问了。
因为没钱,接受我姥姥的帮助,就好像理所应当了。
那时候真奇怪,我好像从没怨恨过他们。
反而在一次次看着妈妈骑自行车带妹妹渐渐远去的时候。
我好羡慕妹妹,她能跟着妈妈回家。
羡慕她可以和爸妈在一起生活。
我不仅羡慕妹妹,我还羡慕表弟。
羡慕舅妈会给他做金灿灿的蛋炒饭,羡慕舅舅出门喝酒都带着他。
我还羡慕邻居家的女孩。
她的爸爸会双手把她举到头顶奔跑,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我甚至羡慕村头的傻姑娘,阿欣。
她脑子总是不太聪明,经常被一群比她还小的孩子围起来欺负。
但她的妈妈会冲出来保护她。
她妈妈煮的黄豆真好吃。
阿欣揣在口袋里,每次偷偷分我时,都会得意地说一句:
“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
我好羡慕她。
我羡慕每一个有爸妈疼爱的孩子。
而在他们面前,我就像个没人要的孤儿,永远不敢抬起头来。
但还好生活不总是苦的。
他们有爸妈,我也有姥姥。
姥姥总在夏天带我放羊时,拿出几毛钱让我去买雪糕吃。
她怕一有吃的就被表弟抢走,于是藏到柜子里,等夜深人静再拿出来。
姥姥看到别的姑娘头上戴着花,她就去集市给我也买一个。
姥姥见了别的女孩染的红指甲,她就捣碎花瓣给我的手指也包上。
姥姥大字不识一个,她却经常告诉我:
“女孩子也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的姥姥太好了。
但在我七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这让年幼的我第一次感觉自己不该被生出来。
如果没有我,姥姥也许能过得更好。
4
在我成长的路上,不得不提的一件事,就是计划生育了。
这让我不停地自我怀疑,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我是多余的。
因为,父母不要我,家是暂借的,从小只能寄人篱下。
可是这样还不够,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被容许的!
我必须得在姥姥家躲好藏好才能活下去。
计划生育检查一阵严一阵松,松的时候爸妈就趁机抓紧生儿子。
严的时候,姥姥和我就遭罪了!
7岁那年的一个早晨,我刚起床还没洗脸,眯着眼睛就被匆忙进屋的姥姥一把拉了出去。
她拉着我不停地跑。
一边跑一边叮嘱:
“你等会儿就藏到咱们家南地的大棚子里,进去一直往里走,走到最里面,躲在番茄秧子下面,一点声音都不要出,啥时候我叫你出来,你才能出来!”
“听到没!”
她的声音里同时掺杂着慌乱和坚定。
我能猜想出大概发生什么事了,只是这一次好像比之前都严重。
我郑重地点头:
“听到了!我进去就躲在最里面不出来!”
那天,我在番茄大棚里藏了好久,久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我顿时警惕起来,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那脚步越来越近,我听出是几个男人,还有我姥姥,但姥姥并没有叫我。
我怕极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怕躲了一上午还是要被发现了。
好在最后这群人没有走到最里面来。
他们进来看了一下后,没找到我就返回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姥姥才折返回来找我。
一直等见到她,我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吓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姥姥也才放下心来,问我怕么。
我结巴着跟她说,怕得发抖。
说这话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
“哈哈哈,都发抖了!”
姥姥原本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松了下来。
她摸了摸我的头:
“瞧你熊样,走,回家去。姥姥给你杀鸡吃。”
姥姥一到家就把喂了好久的老母鸡给宰了。
后来她才跟我说,其实那天她也怕死了。
她怕我被发现了。
怕我被带走。
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过,也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能躲得这么顺利。
没过几天。
又有一天晚上,我在床上准备睡觉,姥姥去了厕所。
农村的大门不到睡觉都是不关的。
也就在这几分钟的间隙里,突然家里就进了一男一女。
那阿姨态度蛮好地问我: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呀?”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看上去不像坏人,就老老实实回答:
“七岁。”
我不记得那晚他们还问了什么,只记得,姥姥一回屋就被他们带走了。
她临走前都没来得及拿件衣服。
被那两人带出门的时候,还在回头大喊,让我赶紧去院子里找舅舅。
后来我才知道,姥姥是被关进镇上的派出所了。
那时,离过年也只剩下半个多月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新年。
姥姥一直在那小黑屋里关了整整十天。
我不敢想,那么多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得多害怕多煎熬啊!
她这一生都忙碌在这个村庄里,自行车都不会骑,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这镇上了。
曾经在我心里无所不能的姥姥,在这些天里,我忍不住地想念她可怜她心疼她。
连做梦都梦到她被关在漆黑的监狱里,无助又害怕地低着头蹲在地上。
我在心里不停自责,要不是因为我,姥姥就不会被抓走了。
那些天,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怎样的煎熬里度过了。
后来,爸妈到处借钱凑了七千块钱才把姥姥“赎”回来。
姥姥回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亲近她,不敢同她说话。
做事说话也都不能再同往常一样了,好像怎么都不自在。
而姥姥没有变,她依然笑呵呵地对我好。
只是我明显发现,她的头发好像忽然白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她走起路来,腰也没那么直了。
这一年,姥姥五十五岁。
事后,我爸妈冷着脸对我说:
“你看看,都怪你,你姥姥因为你遭受了多大的罪呀!”
“当时一出生就不该留下你,否则也不会罚这么多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但在心里,默默对姥姥说了一万遍对不起。
如果没有我,姥姥就不会这么苦了。
我真的就不该被生出来。
我要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姥姥。
可天总不遂人愿。
就在我十三岁那年。
我的天,就要塌了。
5
“我本来想帮你们把闺女养大,但我知道,我活不了几天了。”
姥姥时日无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此刻舅舅早已成家,家里有两个儿子要养。
姥姥躺在床上连手都抬不动了,声音也颤抖:
“你们把大妮接回家吧。”
“好好把她养大。”
她艰难地说完这几句话,眼泪浸湿了枕头。
而我爸妈在一旁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气。
片刻后,我妈终于开口了:
“妈,我这难得又怀上了,千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万一这一胎有个意外,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了。这个时候真的不方便把她接回去。”
是的,我妈今年四十了,拼了十几年,才终于怀了一个带把的。
我爸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姥姥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也跟着重重地“唉”了一声。
“妈,不然就让她在她舅家先住着吧,等我儿子生出来再说。”
我妈提的这个建议,应该是早就打算好的。
她语气自然,好像舅舅帮她养孩子是天经地义一般,就像姥姥无条件帮了她十几年。
十三岁,他们当我还是个孩子,在我面前说话无所顾忌。
但其实我已经什么都懂了。
我看着姥姥临终托付的场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姥姥。
你真的要丢下我了吗。
舅舅说:“我们家还有两个儿子要养呢,真没条件再帮你们养一个孩子了。”
我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又没说让你花钱,给你们生活费就是了。”
舅妈一向温柔,不怎么爱说话,但也听不下去了:
“大姐,大妮在我们这住了十几年,你可给过咱妈一分钱生活费了?”
“去年咱妈没钱给她交学费,跟你要钱你不给,还是红着眼来找我们拿的钱。”
“大姐,你可有良心啊!”
我妈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时恼羞成怒:
“那是妈心甘情愿帮我,跟你有啥关系?”
“妈没钱,她找自己儿子要钱,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你当儿媳妇的管得着么!”
舅妈的脸憋得通红,没再说出话来。
那天我就蹲在墙角安静地看着他们闹。
只觉着自己就像个没有感情的物件,被爸妈和舅舅舅妈推来推去。
没人愿意要我。
姥姥在床上眼睛都哭红了,不停地自责:
“菩萨啊,为什么不能让我多活几年啊!”
那时,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等姥姥走了,我也不活了:
跳河,上吊,或者直接去马路撞车……
我把能想到的这些死法,在脑子里挨个过了一遍。
偶尔也会有些不该有的想法:
或许等我死后,爸妈应该会有些后悔吧。
他们会幡然醒悟,突然发现我对他们也挺重要的。
姥姥没几天就去世了。
我跪在床前一日一夜,亲眼看着那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僵硬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死亡。
我跪在她旁边哭了很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
这半生的经历,在我脑海里一幕又一幕地重复。
每一个画面,都是关于姥姥的。
火葬场里没有跟来的孩子,但那天舅舅带我一起来了。
说让我再做最后一次告别。
是的,最后一次。
此后,在我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姥姥了。
6
我忘了那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跟着姥姥一起离开。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胆小懦弱、因为不甘心,或许是还贪恋这世上的某些东西。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爸妈跟舅舅大吵了一架,但依然厚着脸皮把我继续扔在他们家。
我原本以为,闹成这样,舅舅一家不会再给我好脸色。
所以,在姥姥刚离世后,我顾不上伤心和自怜。
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考虑先活下去。
我怕,不知道哪天,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每天一放学我就帮舅妈做饭洗衣服。
一岁的小表弟哭了,我第一时间去哄。
吃饭的时候,我故意不吃肉,只挑蔬菜,跟舅妈说我不爱吃,吃完一碗绝不吃第二碗。
我在姥姥家的这么多年里,虽然舅舅舅妈一直待我很好。
但我还是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我妈经常跟我说:
在姥姥家要听话,大家才会喜欢我。
任何时候都不能跟表弟争东西,我没有资格要任何东西。
不能给她惹事。
要多讨好舅妈,这个家里就只有她跟我不亲。
否则,姥姥家要是待不下去,就没人会要我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使舅妈一直待我很好,我也总是在她面前小心说话、极力讨好。
舅妈见我这样,后来每次吃饭就直接把肉盛在我的碗里。
她把碗一把塞到我手上,里面是满满的肉。
假装生气道:
“在咱们家不能挑食。”
“不吃肉是长不高的,你看弟弟都超过你了。”
原本正在闷头扒饭的表弟张闻,也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大骨头塞进我的碗里。
“姐,你快多吃点,吃饱才有力气学习。”
那会儿我上初一,每天有七八门课要学。
我看着手里满当当的一碗红烧肉,眼泪唰一下就不争气地出来了。
北方的农村很冷,一到冬天就只能去镇上浴室洗澡。
这个冬天是舅妈带我去的。
我没有想到,她还给我买了新的内衣。
那天我抱着新衣发呆了好久,因为我妈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
在我十二岁时第一次来月经。
我妈当时气得跳起来:
“哪有女的来这么早啊,真晦气!果然是个贱货!”
她甩给我几张不用的旧报纸,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那天,我捂着一屁股血,一路哭着从学校逃回家。
那时我就在想,我大概是真的很晦气、肮脏、很贱吧。
后来是舅妈去村口小店买了一包卫生巾。
她告诉我,这是每个女孩都要经历的事情。
她耐心教我使用,轻声嘱咐我:
“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舅妈总是那么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
我在心里默想过很多次。
她要是我的妈妈该多好啊!
这次也是我第一次在冬天去浴室洗澡。
因为姥姥很传统,不能接受和那么多人一起光着身子洗澡。
只有到了晚上,屋里生了炉火,姥姥会打一盆热水给我把身子擦一遍。
擦完后我就立马缩进被窝里。
姥姥会趁着炉火再烤一把花生。
直到花生壳都烤焦了,但里面却还是完好的。
姥姥把花生一个个剥开,再把里面一层红皮搓掉。
最后再一粒粒放进我的嘴里。
屋外是天寒地冻的雪夜。
而我蜷在被窝里吃花生。
姥姥坐床边上一脸宠溺,说我像个小老鼠。
后来,我再也没有吃到过比那时更好吃的花生。
一到冬天,我就更想姥姥。
白天要上一整天的课,晚上就钻进被窝里哭。
哭的时候也不敢大声,怕被发现。
只能把头捂进被子里哭。
这样的夜晚,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了。
哭累了就能睡着,睡着后就会梦到姥姥。
梦到她还活着的样子,
梦到她死的样子,
梦到她的灵魂回来看我了,
梦到她突然有一天又回家了。她跟我解释,其实她没死。
我反反复复地梦着。
一次次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
每次从恍惚中清醒,都要被迫再接受一遍失去。
哦,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