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些冷,吹乱了学生、家长与荣立涵的头发,也吹乱了他们的表情。
那几位打探学校情况的家长面面相觑。他们带着几分嫌弃、几分隔阂、几分警惕、几分贬低,瞥着那几个走出校门的学生。眼里满是对如此未成年人、接纳如此未成年人学校的惊讶!
荣立涵看着那几个学生。他们走到校门外不远,摸出口袋里的香烟,分发、点燃,一边抽着,一边凑头翻看着手机。见此情形,荣立涵几分难过、几分心疼、几分焦急、几分生气!
转步走过去,她提醒几个学生:“还有十分钟,下午第一课就要开始了,不回校吗?”
几个学生稍稍一惊。回头打量荣立涵,他们却不认得。相互对视后,一人冲她嬉笑:“我们几个下午没课。”
荣立涵知道这是假话!前舰各专业的课程安排挺紧凑,不可能在下午这么早就没了课。
用目光扫视几个孩子手里的香烟,她努力劝说:“别在校外浪费时间。你们还小,多学点技术有好处……抽烟伤害身体!”
几个学生一愣。有人将捏着的香烟向下放了放:“没事,也不常抽。”
可荣立涵分明看见他已微微发黄的手指甲。
无奈,她只有警告着:“我是前舰的人事老师。如果发现你们翘课,或者再这样抽烟,就告诉你们班主任。”
在前舰职业学校工作近一个月,荣立涵发现奚远对学校管理、课程教学、技术实践等抓得挺紧。他不断要求教师们提高教学质量,以便为学生的未来求职做更好的铺垫,致力于打造职业教育品牌。
奈何由于传统教育中累积的偏见,选择就读这所民办职业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是各校或成绩垫底,或存在家庭教育缺失问题,又或是外省市来东海务工人员的孩子。
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基础相对薄弱,缺少学习动力与专注力,学习效率不高。考试与升学的一次次挫败,让他们对自己、对未来发展渐渐积压了怀疑与不自信。
而“职业学校”“民办”两个词,经常被人或多或少地带着歧视的“有色眼镜”贬低与议论。这无形中又带给他们更多的压力与自我否定。
因此,不少学生在嘴里倔强、摆出无所谓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重重焦虑,甚至自己给自己打了“低人一等”的烙印,自暴自弃!
所以,在前舰校园里,连奚远也无法否认,部分学生存在着行为偏差与心理症结。尽管学校为此开设了课程,专门聘请了心理导师,可是收效并不明显。
可荣立涵经历了高考失败的挫折,到东海又因为学历问题求职艰难,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们的心理。她知道这些学生其实内心,非常希望被人温暖、被人尊重,能够在平等的环境中得到认可与支持!
但这些学生身上,也有着不少优点与长处。他们完全可以依靠自身的努力,通过专业技术的学习,拥有一技之长;通过勤恳务实的劳动实现自立自强,获得尊重。
不过,不少学生却不知道如何选择与调整自己的方向。包括这几个学生在内的部分学生会以玩游戏、抽烟、恋爱麻醉自己,又或是拉帮结伙后进行争执、逞凶、斗狠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寻求他人的肯定……这是奚远与教职团队目前面临的最难问题!
面对这样的情况,前舰职业技术学校应该如何朝前走,身为其中一员的荣立涵说不清楚。但她感觉,奚远能为了心中梦想放弃锋盛中学稳定的岗位,带领这里的教职队伍,应该是有清晰的想法、定位。他亦会带着师生寻找到合适的办法!
因此,荣立涵压缩了期盼,等待这些学生良好的转变与发展!
“老师,放心,我们就买点东西,肯定准时回去上课哈。”
烟头在默默燃烧着,忽明忽灭,有学生给了向荣立涵闪烁的保证。
荣立涵略有欣慰,冲几个孩子微笑着点点头。看时间不早,她打算转回学校先去上班。
谁知几个学生刚刚走过马路,很快就有一个学生忍不住,捏起手中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将自己喷成了大大的烟圈。
“快点,网吧的位置要被人抢了,还打不打了?”
那个学生看着手机急声催促着。
“你们……”荣立涵想要再喊,不料一辆郊区公交车驶来,隔开了她追寻学生的视线。
抛下彻底的失望,几位观探的家长,逃也似的,匆匆上车。
“就算我家伟伟没学校上,也绝不来这所前舰职业学校!”
“我们也肯定不会报。这样的风气,能培养出什么啊?别技术没教好,把人带坏了!”
“是啊,谁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书谁就失算了!”
“看看那几个学生,小混混一样!”
他们的声音穿过车窗射出。
荣立涵和几个学生在马路两边看见亦听见他们心中的不屑。
“嘘~!”学生中有人嘬起唇,吹了一声古怪的口哨。
另一位学生嬉笑着推了他一把:“管他们呢,走喽!”
——
“有事?”吴业平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没有抬眼看敲门进来的吴向。
吴向瞥着他,沉闷了数秒:“我爸在后厨烫伤了,住院需要不少费用,我想领取自己和秀萍的课时费。”
“你说什么?”吴业平抬头,相当不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和我一样,是投资人,不要这么计较眼前。我制订课时费留一半、年底发一半的制度,是为了稳定教师队伍!你作为总监,更应该做个榜样,不然怎么服人?”
“可现在情况特殊!”吴向争辩。
“现在没有这个经费。刚为那个尚青竹支付了六万多元。小汪几个还催着给她们交保!”
吴业平压成了一团烦躁!
怎么在东海开办一个机构会这样难?在家乡靳江,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法规!
“那我和秀萍的社保呢?”吴向盯紧了他。
“你闹什么?”吴业平很是生气:吴向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吴总,我和秀萍现在有孩子、有老人要养,也希望自己将来有一份保障!现在无论公办还是私立的学校,教师可都是缴纳社会保险,才有退休工资和医疗待遇!”吴向压抑着胸中汹涌的怒气!
“你嚷什么嚷?”外面的教室里,还有师生在上课,吴业平是真的担心!
“你到时候拿分红,不比社保多?将来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手里拿个几百万元,还需要什么退休工资?”
“那分红到底一年有多少?怎么计算?您能和我说说吗?”吴向追问。
“你怎么这么迂呢?越来越像尚青竹,真没出息!”吴业平拍桌子,“我们现在是创业阶段,盈利还没有多少。你现在问这个,我怎么回答?”
曾经隐隐失望的色彩,在吴向心中浓绘出来!
他想起郑秀萍回乡产子前的提醒:“你只听吴业平讲。自己投了那么多钱,每个月和我就拿三千基本工资和一半的课时费。其它的收益怎么算、怎么发放,不能光凭吴业平口说!不然,他失信,你和爸妈的损失就大了!”
吴向眨了眨眼:“你说,今年春节,我可以买车回去。我昨天去店里,看中一款车,要预付五万。”
“你现在看什么车?”吴业平连瞪了他好几眼,将手中刚打印出来的纸张扔了过去,“你应该多用用心思想想怎么打开生源与课时的销路!”
吴向一手拿起来看,发现是年底课时促销计划。细看之下,他发现吴业平不仅提高了课时费,而且删除了原来三个月、二十节的短期销售套餐,多数课程改为一年甚至是三年的大套餐,喉中干涩!
“这样的课时费和课时设置,只怕家长难以接受,推销起来难度太大了!”
“你懂什么?只有这样的大课时,才可以笼住生源,减少流失!”吴业平眼睛都红了,“你可以和他们讲,只有这样,课时费才是最优惠最便宜的!如果他们不愿意,你可以说送课,先不要多,送两三节。如果他们还不能接受,你再进来找我特批,送五节也是可以的!”
吴向关心的可不是这个:“这送出的课时,教师们的课时费怎么算?”
“能怎么算?这是送的,也是帮你们笼住学生、出业绩多挣钱的。我既出场地又出设备和电费、杂费等。难道还要我赔本赚吆喝再拿出多少钱给老师?”吴业平感觉吴向的脑袋锈掉了!
吴向的冷笑,慢慢从心底爬出,蠕上面颊——他,对吴业平,是真的失望了!
他和他爸吴老板,从一开始决定跟着吴业平就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