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是晚霞纷飞的天幕瞬间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在红色的背景下,有了依稀的星星在眨动,像无数只金灿灿的鸡眼睛。
妈妈扔掉手中的鸡,弯腰捡起了滚到一边的鸡头,用力攥在手中,走到磨台前,把残血抹在了两个小鬼的心口处。
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进了屋,从里面拿出了一沓黄表纸。
她把纸放在院子正中,俯身抱起那两个纸做的小鬼,放在了上面。
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火柴,划一根,把黄表纸点燃了。
忽然,一阵狂风从门外刮了进来,呼呼打着旋儿,把烧成了灰烬的两个纸人吹上了天。
妈妈跪下来,连连磕着响头。
冯二刚本来不信鬼神,可被妈妈这么一番折腾,好似已经置身于另一个神秘的世界了。
吓得浑身直抖,尿意涟涟。
妈妈崔秀云做完了这一切,精神头足了很多,满脸的愁苦也消失了大半。
她回到灶房,坐下来,边往锅底续着柴禾,边自言自语道:“狗杂种,让你祸害我们家的玉米苗子,坏良心的,今夜里就让小鬼跟你算账,就算不要了你的小命,那也得让你扒一层皮,看看你还敢不敢跟我们家过不去了!”
等水冒出了蒸腾的热气,妈妈把鸡褪了毛,收拾得干干净净,扔在锅里煮了起来。
没多大一会儿,香气便弥散开来,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等妈妈把满满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肉放在冯二刚面前时,他却没了一点胃口。
妈妈说:“你吃吧。”
冯二刚勉强喝了几口汤,便起身离开了。
妈妈问他咋了。
冯二刚说不饿,吃不下,抬脚走进了自己房间。
妈妈好像不太高兴,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他半句也没听到耳朵里面去。
仰身躺在床上,很快就迷瞪了过去,眼前浮浮摇摇,全是两个纸鬼人张牙舞爪的影子,一个握刀,一个举剑,嘴里咿咿呀呀说着“鬼”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喊:“作文,冯二刚,你在家吗?”
“谁呀?在家呢。”妈妈应声站了起来。
“哦,你是冯二刚妈妈吧?我该喊你姨。”
“你是谁?我咋没听出来呢?”
“哦,我是从镇上来的,我姓贺,是冯二刚之前的同学。”
“之前的同学,你的意思是这会儿就不是同学了?”
“是啊,姨,我退学经商了,开始做买卖。”
“哎哟哟,可了不得,听说现在有本事的都开始做买卖了。”
妈了个逼的!
真不要脸,明明是犯了天大的罪过,被学校开除了,这时候却说成了是退学了。
冯二刚从屋里走了出来,冷言冷语地问道:“贺志勇,黑灯瞎火的,你来我家干什么?”
“老二,你咋对同学说话呢?还不快请人家到屋里喝茶。”看来妈妈真拿着贺志勇当块咸菜了,热情招呼道,“进屋……进屋吧。”
冯二刚挡在门口,心里面一直在打鼓:这个垃圾鸟人,他不会是来跟自己清算的吧?
可令他预料不到的是,贺志勇走到了门前,随手掏出了一沓钱,直接递给了冯二刚的妈妈。
崔秀云接在手上,问贺志勇这是啥意思。
贺志勇说:“你们家的玉米苗不是被祸害了嘛,我觉得很同情,表达一下心意。”
崔秀云说:“苗祸害了可以补种,这钱俺可不能要。”
贺志勇满脸真诚,说:“姨,其实也没几个钱,你就拿着去买玉米种吧,别再为那事纠结了。”
冯二刚向前一步,夺过妈妈手中的钱,塞给贺志勇,说:“你这样可不行,玉米苗又不是你祸害的,凭什么给我们钱?”
“那要是我说玉米苗是我祸害的呢?”贺志勇又把钱推了回来。
冯二刚一愣,说:“这怎么可能呢?”
“你心里觉着是,那就是了。”
“贺志勇,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得了,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别再追究了就行了。”
“不行,怎么会莫名其妙白要你的钱呢?拿着烫手。”
“胡说八道,有啥好烫的?”
冯二刚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沓钱,足足有二三十块,别说买玉米种了,就算买白面都能买好几袋。
他摇摇头,说:“不行,这里面一定有道道,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贺志勇冷笑一声,说:“你想跟我怎么个没完法?有能耐去报警呀,我正好有事要跟警察反应呢。”
“你……”冯二刚心头一紧,脑海中立马跳出了在小饭馆的丑陋一幕。
“老二,你是不是跟这个同学闹矛盾了?”崔秀云问冯二刚。
“没有……没有,我们是在谈业务呢。”贺志勇说着,一把夺过冯二刚手中的钱,递给了崔秀云,说,“姨,你进屋吧,把钱放起来,我单独跟冯二刚说说话。”
崔秀云答应一声,拿着钱进了屋。
冯二刚拽着贺志勇的胳膊,一直走到了大门口,问他:“贺志勇,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别较真了,那些钱足够买整块地的玉米了,这事儿就算了结,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
“真的是你干的?”
“不是,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祸害哥们家的庄稼呢?”
“那是谁?”
“你就当是天灾人祸好不好?一场大风给刮到了,反正又没受损失,不就得了。”
“不行……不行,既然是风吹倒的,你干嘛要陪我们家钱?你又不是老天爷!”
“你小子,真是个犟驴!”贺志勇低头沉吟几秒钟,接着说,“是这样,其实吧,我一直都把你看成是好弟兄,你家有了灾难,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况且我手头又不差钱。”
“贺志勇,我现在是个穷学生,花了你钱,一时半会儿也没得还,你趁早把钱收回去吧!”冯二刚说着,转身往屋里走。
贺志勇一把拽住了他,说:“谁让你还了?只要别再追究那事就成了。对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我倒是有个补偿的办法。”
“啥办法?”
“你看这样好不好,趁着假期,你先到我店里去打工,绝对不让你干粗活,只是搞搞管理就成。”
冯二刚预感到他会来这一手,虽然心里觉着别扭,但手中攥着人家的钱,又不便说过激的话,只得找借口说:“贺志勇,你要是本本分分做生意,我可以去,可是……”
贺志勇说:“不是我不本分做生意,是你意识落伍了,现在改革开放了,允许多样化的经营,你自己不开窍,怎么能怪我呢?”
“就你弄得那些乌烟瘴气的脏玩意儿,还真是够开放的。”
“我真怀疑你小子是个双面人,我还是喜欢喝了酒的你,以后再谈事,先跟你小馆子,中不中?”贺志勇说完,贼贼的一笑。
“打住,我那是喝多了,断片了,你少拿来要挟我。”
“谁要挟你了?我是看在你之前为我说情的份儿来报恩的,就算不不在乎钱,算是帮我一个忙还不行吗?”
“还有十几天就开学了,帮个屁忙呀?”
“没事,你就是去给我整理一下宣传资料,三五天就弄完了,抵你一季的玉米收成,够本了吧?”
“你不是说,那钱是别人让你代缴的吗?”
“看看,又来了,你别管那么多了,说到底去还是不去?”
不等冯二刚说话,妈妈崔秀云从屋里蹿了出来,大声叫嚷道:“去,必须去!小鳖羔子,你再嘴硬试试,赶明儿就到你同学店里面上班去。”
“妈,你懂啥呀?别掺合。”冯二刚朝着妈妈直瞪眼。
“好了,冯二刚,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走了。”贺志勇说完,拔腿就走。
“别走,你还没说是谁让你老送钱的呢!”
“用不着刨根问底,就当玉米好好的就行了。”
冯二刚跟出去,却早已没了人影。
他站在黑影里,心里面噪乱不堪,暗暗揣摩着。
基本可以断定,那个托他送钱的人百分百是糟蹋自家玉米苗的人,见事情闹大了,怕被警察抓,所以就采取了破财免灾的手段。
可这人是谁呢?
他怎么会认识贺志勇?
而让他更头痛的是他缠着要自己去他店里帮忙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一步步钻进了贺志勇为自己打开的笼子里,给物给钱不算,还有意无意让自己去小饭馆“做不要脸的事”。
事发之后,又跟在后头为自己擦屁股,看上去很真诚,很热情,难道仅仅是想让自己帮他打理生意?
“发啥呆呀你?”妈妈喊了一声。
冯二刚回过神来,说:“妈,咱该把钱该还给人家。”
“凭什么呀?那是他糟蹋咱家玉米的赔偿款。”
“不是他干的?”
“不管是不是他,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你要是实在想还,赶明儿你就去他店里干活,用工钱还。”妈妈说完,闪身进了自己屋。
其实贺志勇执意要冯二刚去他店里打工的目的并不复杂,只有二点,一是看中了他的文字,去帮他写一点广告词,再整理一下资料;
第二点就是看中了冯二刚跟派出所的关系,虽然一时弄不清他跟派出所长,以及那个小女警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但看上去的确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