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肯定是喝高了,嘴上就没深没浅,可心是好的。”
“是,他是喝酒了。”
“你咋知道他喝酒了?”
“他刚刚不是在广播里说了嘛,派出所的孔所长来了。”
冯二刚懒得多说,敷衍道:“猜得吧。”
“看来你还真出息了,是个人物了,艺高胆大,看来一点都不假。”
“嫂子,你还在怀疑我?”冯二刚沉下脸来,气哼哼瞪着兰芝嫂子。
“好了……好了,我不怀疑你了。”兰芝嫂皱了皱眉,说,“不过玉米苗被祸害那事吧,你不该瞒着你妈,瞒是瞒不住的,还是赶紧想个办法吧。”
冯二刚说:“我不瞒能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受不了刺激,说不定又犯病了。”
“那就想个法子呗。”
“想啥法子?”
“你就说是被大风刮倒了。”
“谁信啊,大风又没长眼,怎么就单单刮坏了我们家的玉米苗子?”
“万一是龙卷风呢?对了,还有一个办法,你就说是被牲口糟蹋了,跑到地里打了滚,就成那样了。”
“我妈能相信吗?谁家的牲口有那么大能耐啊?就跟个压路机似的,把一大片地都给碾平了。”
“那……那,要不就打电话让你爸回来解决吧。”
“这点狗屁事,值得的大呼小叫的?”
兰芝嫂还想再说什么,冯二刚的妈妈崔秀云一步闯了进来,冲着冯二刚就骂:“你这个小鳖羔子,怎么成了个惹祸精了?放假回来一直给我惹麻烦,你说……你说那玉米苗子是咋回事儿?”
冯二刚一看妈妈的脸色,就知道麻烦了,搞不好又要犯病,忙解释说:“妈,那事与我没关系,我也纳闷呢。”
“你还敢说与你没关系?好,我问你,你没放假前,庄稼被祸害过吗?”
“这不是巧合了吗?”
“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除非你你把那个坏蛋给我找出来!”
“你让我去哪儿找呀?”
“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种上,招谁惹谁了,就给糟蹋了,还要不要人活了?”妈妈说着,皱巴巴的脸上直往下咕噜泪珠子。
兰芝嫂往前走一步,说:“婶子,已经那样了,你也别急,迟早会抓到那个坏人的。”
崔秀云一拍屁股,说:“你说得轻巧,迟早是个啥时候?”
兰芝嫂安慰她说:“刚才村长不是在喊过了嘛,他会帮着查的,派出所也会出面,一旦查出来,让那个坏分子赔偿。”
妈妈抹一把老泪,转身走了。
冯二刚知道,这一回妈妈急火攻心,肯定是要犯病了,紧脚追了上去。
“别跟着我,看着就烦!”妈妈头也不回,走得飞快,一点儿都不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冯二刚问妈妈去哪儿。
妈妈说去找黄仙姑,让她帮着捉鬼。
“妈,那是人干的,你弄那些又嘛用啊?”
妈妈头也不回,嘟嘟囔囔地说:“人也是鬼,鬼也是人!”
冯二刚不想再阻拦她,她想干嘛就让她干嘛去,要不然非加重病情不行。
唉,这是怎么了?
一个假期里出了那么多闹心的事情,真不如在学校里清净。
冯二刚漫无目的地走着,溜溜达达去了富贵小卖部。
见里面没人,他趴在卖货的窗口上喊了两声。
王富贵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冷着脸问:“你家的玉米苗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
“全村人谁不知道呀,村长不是在喇叭里喊了嘛。”
这小子有点儿反常,竟然不再直接喊王金矿的名字了,就说:“我到里面跟你说吧。”
“别……别……”王富贵连连摆手,一脸奸笑。
“怎么了?”
王富贵朝着伸手指了指,小声说:“她在里面呢。”
“谁?”
“王香草。”
“你……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还来真的了?”冯二刚被惊得不轻。
王富贵反倒不以为然,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嘛。”
冯二刚咬牙切齿,说:“你怎么那么脏?”
“别……别……”王富贵朝着他有事挤眼又是弄鼻,小声驱赶他,“你回去吧,等瞅空我慢慢跟你说。”
“滚一边去!我不想听。”冯二刚转身就走。
王富贵大声喊:“我大概猜到是谁祸害你家的玉米苗了,你放心,我会找他算账的!”
“用不着你管!”冯二刚回一声,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回到家里,他本想看会儿书,可心里乱得根本看不进去,便仰身躺在床上翻白眼。
一直挨到傍晚时分,院门咯吱响了一声。
冯二刚走出去一看,见是妈妈回来了,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她怀里的东西吓白了脸。
妈妈怀里抱着两个纸人走进了院子,纸人花花绿绿,足有半米高,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磨盘上。
“妈,你这是干嘛?”
“一边去!”
趁着妈妈进屋的当口,冯二刚走近了,竟然是两个纸糊的小鬼,一个佩剑,一个持刀,青面獠牙,怪吓人的。
“隔远点,一边玩去!”妈妈拿着针线包走了出来。
冯二刚不想逆着妈妈,好声好气地说:“妈,我帮你吧。”
“不行!”
“怎么了?”
“你天生八字软,不敢沾染,一边呆着去。”
看上去妈妈面色很平静,话也说得有条理,不像是犯病的样子,冯二刚闪到了一旁,默默观望着。
妈妈从包里取出了四根缝衣针,麻利地刺进了两个小鬼的眼睛里。
虽然隔着好几米远,可冯二刚清清楚楚地看到鬼眼眨动了几下,里面还隐隐约约有光亮。
他有点儿怕,抬脚想离开,却被妈妈喊住了:“老二,你赶紧进屋给我拿把刀来。”
“啥刀?”
“菜刀。”
“拿刀干啥?”
“少说话,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快点!”
“妈,你这是干嘛呀?”
“快去,天黑前送他们上路。”
妈妈表情很严肃,话也说得认真,这让冯二刚心里面直打颤,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声:“你让他们去哪儿?”
“捉坏蛋!”
“那你要刀干嘛?”
“不要你问你就别问!”
冯二刚只得进了里屋,去灶台上取了菜刀,返身出来递给了妈妈。
妈妈接过去,先用手指试了试刀刃,大概是觉得还不够锋利,又在磨台上蹭了几下。
冯二刚看看妈妈手中的刀,再瞧瞧磨盘上躺着的两个纸人,头皮发紧,浑身之冒冷汗。
妈妈手提菜刀,深弯着腰,一步步走近了鸡圈。
到了跟前,伸手一抓,便把那只最大个的芦花公鸡逮住了。
“过来……过来。”妈妈直起腰,对着冯二刚喊。
冯二刚怯生生走过来,惊恐地响盯着两只乌溜溜转动的鸡眼睛,问妈你叫我干什么。
妈妈吩咐他:“靠近一点,朝着鸡头狠狠啐两口唾沫。”
“啐唾沫干嘛?”
“让你啐你就啐!”
冯二刚舔了舔嘴唇,然后用力啐了两口。
大概是因为过度紧张的缘故,他吐出的根本就不是唾沫,而是两口臭烘烘的风。
“好了……好了,没你什么事了,一边呆着去。”妈妈一脸诡异,手中掂着菜刀,直直盯着磨盘上躺着的两个小鬼,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冯二刚不知道接下来妈妈要演哪一出,想一走了之,可又隐隐觉得妈妈还是有点儿不大对劲,没准真的是犯神经了。
实在是放心不下,只得站在一边看着她,禁不住叫了一声妈。
崔秀云没理他,像是压根儿就没听见似的。
再看她手中的那只大公鸡,果真像是中了魔法一样,高高昂起的鸡头突然就耷拉了下来,像是被拧断了脖子。
妈妈一只手握着菜刀,另一只手攥住公鸡的翅膀,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转了起来。
她不是在乱跑,而是有规则的,左三圈,右三圈,在往西走三步,然后站定了。
仔细一看,妈妈脚下的位置正好是院落的中心。
妈妈崔秀云把公鸡高高举起来,对着天边的火烧云大幅度摆动着,然后合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奇迹瞬间发生了,那只本已蔫了的公鸡居然高高昂起了头,红红的鸡冠子就像一把带血的小刀,直直刺上天空。
它转动双眼,伸长脖子打了一声长鸣。
妈妈把鸡按在地上,怒目圆睁,高高抡起了菜刀。
“嘿!”
妈妈大叫一声,菜刀落下,鸡头掉了下来,骨碌碌一直滚到了冯二刚的脚下面。
“啊!”
冯二刚被吓了一条,往后弹跳一步,低头一看,那双鸡眼瞪成了绿豆一般大,正深仇大恨地瞪着他。
鸡啊!
鸡啊!
可怜的鸡啊!
冯二刚毛骨悚然,黯然神伤。
他在心里默念着:无辜的鸡啊!你可千万不要忌恨我,你的死与我无关,真的不怪我啊!
冯二刚浑身瑟瑟,抖成了一团。
看上去妈妈崔秀云却不以为然,她把鸡倒提在手上,围着西墙边的磨台前转起了圈。
又是左三圈,右三圈,依稀的夜色漫上来,画面非常血腥。
那根被快刀斩断的鸡脖子深垂着,里面咕嘟咕嘟喷溅着紫红的热血,在昏黄的地面上画了一个不规整的圆圈。
一股浓烈的腥味儿铺天盖地弥散开来,呛得冯二刚直想吐。
他咬牙切齿强忍着,抬头望着天,长长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