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冯志才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在教育局工作的战友。在战友的帮助下,才算网开一面,给了冯二刚一次参加选拔考试的机会。
第二天,全镇所有参加考试的学生都要准时集中到镇中心学校,先逐个核实身份,领取准考证,然后开始考试。
因为腿脚不方便,冯志才提前一天把冯二刚接到了镇上。
冯二刚住在了爸爸的宿舍里,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地方不适应,还是即将面对大考的缘故,几乎一夜没睡。
天亮起床后,感觉头昏脑涨,神志不清,脑瓜子里好像装满了无边无际的飞絮一般。
这样的状态下,很难发挥出正常的水平来。
考试结束后,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断定自己没戏了。
试卷判完之后,冯二刚的平均分数正好在录取线上。只是偏科严重,语文跟数学的成绩悬殊太大,引起了招录人员的争议。
巧合的是,官亭中学的那个李校长正好在其中,他无意中看到了冯二刚的名字,就把试卷要过来了看了一遍。
随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这个学生的数学基础应该没问题,只是临场发挥差了些,尤其是后面的两道应用题,理解题意也对,解题步骤完全正确,只是计算结果出了偏差。
他特别强调,这个考生的语文功底十分扎实,尤其是作文写得好,从立意到描写几乎无懈可击。
有人提出了异议,说这次选拔尖子生的指导思想是全面发展,他偏科这么严重,不能因为一篇作文开绿灯吧?
李校长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应该给这个孩子一次机会,不是我有意袒护他,单就这篇作文来说吧,怕是我们在坐的很多人也未必就能写出他这个水平来。”
见仍几个阅卷老师不同意,他只得向组长提议,建议把这个考生暂且放到待定考生里面,报主管领导核定。
对于冯二刚来说,那个叫李耀宗的校长就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阅卷结束之后,李校长做了一个超乎寻常的举动,他把那篇冯二刚抄在了稿纸上,连夜转交到了县广播站。
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事情——
冯二刚的那篇作文在第二天的早间文艺里,被广播员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了出来。
那个时候,广播喇叭是村里的主要信息传播途径,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打开,有事说事,没事听县广播电台的节目。
当广播喇叭里传出了冯二刚的名字,以及他所写的作文时,整个村庄几乎沸腾了。
亲娘来!
这还了得!
敢情这个破山沟里真的卧龙藏虎了?
这可是上数几代都没有过的事儿,出人物了,出大人物了!
当时,冯二刚正躺在床上跟自己较劲,他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把自己骂了稀巴烂。
正折腾着,突然听到播音员说,下面请听初中生冯二刚撰写的故事“那个秋天的黎明”,猛然石化了。
他以为是幻觉,是在做梦。
回过神后,他擦身下了床,把耳朵支楞在窗户上,仔细听了起来。
对,没错,那就是自己考试时写的作文。
等播音员朗诵完了稿子,他重新躺到了床上,扯过毯子蒙住自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老二……老二,你上广播了,你的文章上广播!”妈妈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把掫开儿子身上的毯子,“你咋还哭了?”
冯二刚把脸埋起来,身子一抽一抽。
“你做恶梦了吧?快起来,去街上溜达溜达。”
“有啥好溜达的?”
“去听一听,村里人都在夸你呢。”
“有啥好夸的?”
“你写的事儿上了广播,连支书都说咱村里出人物了,这一回,你可给咱们老冯家长脸了。”
冯二刚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扯过毯子重新盖在了身上,说:“有啥好激动的,那不就是一篇作文嘛,算个毛呀?”
“你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你听见过咱们村里谁写的文章能在广播里喊呀?”
“妈,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所有参加考试的作文都要上广播的。”
“真的?”
“是啊!”
“看看……看看,我这还以为是单挑你的念了呢。那些人也真是,考试就考试呗,还上啥广播啊?”
妈妈还信以为真,瞬间凉了半截,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着说,“不中……不中,我得到大街上跟人家解释解释,别让他们胡乱喊了。”
冯二刚平静了下来,好像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一阵倦意袭来,他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俨然在梦中一般,他听到吴珊珊在喊他,眼睛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
一觉睡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妈妈进屋喊醒了他。
“妈,是不是吴珊珊来过咱家?”冯二刚边穿衣服边问。
“你听见了?”
“她是不是来过了?”
“是啊,是来过,见你睡得正香就回去了。都两顿没吃饭了,肯定饿得慌了,快吃……快吃……”
吃过饭后,冯二刚想来想去,还是想去找吴珊珊说说话,顺便把那首写了很久的诗交给她。
可出门走了没几步,又返了回来,他觉得自己瘸着一腿,简直就是个废人,实在无颜面对。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爸爸从镇上赶了回来。
看上去他心情不错,不但买回了烤肉、馒头,还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老大冯大虎当电工的事情已经定了。
第二个就是他私下里探听到,冯二刚的名字被写进了尖子班的录取名单里,就等领导签批后下发通知了。
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跟过节一样。
爸爸拿起酒瓶,给两个儿子分别倒了白酒,举起酒杯,有模有样的说:“来,孩子们,祝贺你们了。”
冯二刚看到,爸爸那只端酒杯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几杯下肚后,爸爸又说起了冯二刚上广播的事儿,越发地激动,昏黄的灯光下,眼泪闪着泪花。
一连喝过三杯后,他已经明显有了醉意,言辞越发激奋,说:“老大找到工作,老二考进了尖子班,文章还上了广播,这可是三喜临门啊!好……好,这是个好兆头,说明咱家的祖坟冒青烟了,特别是老二的那篇文章,别看只有几百字,那可是从广播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广播是什么?那是上通下达的喉舌,这要是放在老时候,你小子就是个准秀才了。”
崔秀云当头浇过来一盆冷水:“甭吹了,又不是只念你儿子的。”
“啥意思?”
“问问你儿子。”
爸爸转向冯二刚,问咋回事。
冯二刚只管大口吃肉,笑而不语。
崔秀云咽下口中的饭,说:“所有参加考试的作文都要念,挨个儿往外播,没啥稀罕的。”
冯志才笑了,举起杯一饮而尽,冲着老婆说:“傻,你可真傻啊!”
“俺咋就傻了?”
“反正没你儿子聪明。”
一家人笑了,三个大老爷们共同举杯,接着喝了起来。
这天晚上,他们都喝高了,尤其是爸爸冯志才,看上去已经完全醉了,先是坐在饭桌前一个劲地傻笑,笑过一阵子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哥哥冯大虎就去镇上的农电所上班了,可冯二刚的录取通知书啥时到?
究竟能不能到?
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