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跑马协会接受了金老太爷的入会申请,来电报邀请金老太爷赴汉口参加入会典礼。
润成在每月初向老太爷请安的时候,当着二老爷和几个兄弟的面把通知入会的电报读给老太爷听。老太爷糊里糊涂点点头,用英文反复念叨很好很好,笑着望向众人,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
润成继续说现在爷爷行动不方便,他会代替爷爷去汉口办入会仪式,在汉口跑马协会挂上名,上海的总会也就不难进了。
老太爷听懂了,咧开嘴露出一嘴黄黑牙齿,挥手招呼润成上前,摸了摸孙子的脸开始追忆自己青年时代骑过几匹上好的骏马。国内第一个跑马厅建起来的时候,他还骑着马在工地转悠好几圈。
二老爷适时夸赞润成,“时刻把老太爷提的事挂心上。”
泽成和恩成默默对视一眼,用眼神传递对润成的揶揄。老太爷想进上海跑马总会这件事是泽成和兄弟们吃饭时提到的,当时他们都觉得那群洋人分明是故意为难老太爷,“既然如此,何必低三下四挤进去。”这是润成的原话,成功让兄弟们为自家爷爷的遭遇感到愤怒,所以金家人才投资了清湾跑马厅。现在老太爷糊涂了,早八辈子忘记进总会的想法,润成反倒来个老调重弹。
二老爷“替”老太爷做主,如果老太爷的名字写进上海跑马总会成员名录里,润成就能得到大奖赏。父子俩一唱一和,令老太爷的卧房蔓延起一股戏谑味道。
戴安同润成一同去汉口参加典礼,汉口跑马协会的会长儿子大卫与戴安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听闻戴安是金三少的女朋友,便也赶来典礼,领着这对“恩爱情侣”在汉口游山玩水。
大卫感叹金三少运气好,戴安的美貌与能力人人皆知,赶着献殷勤的人同时出现能把跑马协会的办公大楼堵个水泄不通。他以男人的共感察觉出润成兴致不高,便借着和润成在外抽烟时打探,好奇为何得了戴安这样的得力女友,金三少还是无精打采。
“还有别人吧?”
润成笑笑不做声,大卫便自认听见了肯定答复,明目张胆地谄媚戴安,得寸进尺地在戴安面前“开屏”,结果戴安上一秒还在笑脸相迎,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在宴会上当着众人面让大卫少跟她耍花招,“怎么着,想勾搭有夫之妇?”
大卫失了面子又不敢发脾气,只能讪笑说没想到戴安这么看中皮相,也难怪金三少在她心里拔得头筹。
这对情侣在省城还未明面同寝,到了汉口戴安胆子大起来,直接定下二人间的套房,每晚都要和润成“玩”够了再睡觉。
她趴在润成身上,笑大卫愚蠢,“他以为你只有皮相,不知道你的花招可比他厉害多了。”润成闭着眼轻轻念着:“是啊,我厉害多了。”戴安乐了,调侃道:“你的福分便是天生会取悦女人。”她等着润成回复,结果润成在这须臾间睡着,眼珠在眼皮下不时转动。
夜半时分,润成突然大叫,把刚刚睡熟的戴安吓得从床上直起身。
戴安知道他又梦魇了,一问,果然又是什么假山,什么纸人,什么符朝他脑门飞来。润成一旦被吓醒就没法再入睡,只能瘫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等天亮。
“这怎么行,搞得我也睡不好,以后可怎么过。”戴安找医生开了一堆药,润成乖乖服药,甚至吃进了医嘱的两倍剂量,仍旧夜夜惊醒。戴安不愿汉口之游不痛快地收尾,请大卫介绍灵验的寺庙,让润成去拜一拜。
大卫兴高采烈接下橄榄枝,领着戴安和润成去城外山上的知名古寺。
润成去见高僧时,戴安在殿外坐不住,又懒得跟大卫啰嗦,便自行游逛,见许多女孩在月老殿抽签,她也去抽,求问和润成的姻缘,结果连抽两个下下签。戴安不高兴,非得抽个好结果,终于第七次抽到一个上签才放过签筒,等着润成出来,把签语念给他听。
“月老说了,咱们俩有好几世积累的缘分,可得好好珍惜。”
润成笑着附和,说是得珍惜,把这一世的记忆带到下一世,避免再犯这一世的错误。他见过高僧后状态好了许多,下山时还背着戴安走了一段路。
大卫邀请两人去自家建的郊球场打野球,一向体力充沛的戴安累了,想找个饭店喝咖啡,润成这会儿反倒神采奕奕,接受大卫的邀请。戴安只得跟随其后,自个不动,在休息区看润成在球场出风头,看他如何照旧引得周围女子瞩目。
他们明日即将乘坐跑马协会安排的飞机回省城,最后一晚润成没有再把戴安惊醒,因为他彻底放弃入睡,在书房写了一晚的文章。等到天亮,拿起稿子在天光下自我鉴赏一番,他自嘲地笑了,把纸张揉成团丢进字纸篓里。
戴安睡饱了醒来,夸赞那高僧很有能耐,只见一次就治愈润成的梦魇症,比家里的医生还管用,想着下回请高僧到省城主持他俩的婚礼。提到婚礼,润成说不急,先找先生看过八字再定时日。“知道知道,你们金家不折腾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过不安逸。”
回到省城后,润成大多时间都被戴安带去各处交际,他用随意的口吻提到老佟近日在为股票烦恼,戴安简单介绍新城洋灰现在的局面,“一切有我安排,你放心买进吧。”他说不用,他对金融业的玩法没有他大哥懂得多,不想冒然行动。但实际上他已经安排几个小厮分头买下新城洋灰的股票,总价不低。
他俩关系在外人眼里几近是夫妻,戴安要求他必须参加丁家的家宴,他去了,几乎是在戴安父亲的胁迫下吃进一堆食物,他压不住恶心,悄悄溜到洗漱室呕吐,不巧又被戴安父亲撞见。
戴安父亲对他的身体状况颇为不满,要他去国术馆好好锻炼一番,“妍妍的表哥在我介绍的国术馆里头学查拳,小伙子比你壮,但都是一身懒肉,我安排他拜师学拳,没多久精神气就大不同,你也练练去。”
在戴安父亲的引荐下,润成上国术馆拜师,戴安非要陪同,说她表哥就喜欢跟她每一任男朋友胡闹,她在场能制住表哥的嚣张气焰。润成见到表哥,发现此人确是好斗性子。
表哥把润成上下打量一番,估摸润成没什么气力,便想在戴安和一众师弟面前露一手,也算代表丁家给未来妹夫一个下马威。表哥捏了捏润成的胳膊,问润成能不能接下他一招,润成不回话,表哥便宽宏大量地称如果能挨过他三招,润成在国术馆的开销由他包办。
表哥个头不高,但身材壮硕,手腕有润成的两倍粗。戴安担心润成被打伤,立马回绝,“表哥你昏头吧,谁稀罕这点钱。”
没想到润成接受表哥的挑衅,两人登上擂台,表哥发力迅猛,上来就朝润成的腰部打上一拳。润成皱紧眉头一声不吭,又硬生生抗下向着腹部的一记拳,忍不住弓着腰猛咳。
戴安骂表哥:“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诶呀我有数!妍妍放心,打不死你的男朋友。”
表哥准备最后一击,没想到这回润成打落他的拳头,还反将他撂倒在地。表哥反身想把润成压住,但润成死命抵抗,他的拳法施展不了,只能毫无章法地和润成扭打起来,试图用蛮力让润成放弃挣扎。但润成就是不认输,再疼也强忍着,连一声叫唤都听不到。表哥来了火,扣住润成的咽喉要往死里按,但又立即想起此人是戴安的男朋友,赶忙放手,这放手的间隙被润成扳倒,压在身下。
戴安跑上擂台把润成拉起来,“可以啊,我看这拳法都不必学了。”
表哥拍拍手站起来,说看在戴安的面子上不计较润成的不守规矩,就当润成接下三招了,随后把润成引荐给查拳师傅。
拜完师离开国术馆润成才敢稍稍倚着戴安,坦言被打的浑身痛,没法再去谁家玩乐。方才他之所以这么拼,是因为知道两个比尔的熟人也在国术馆学拳,他和戴安表哥的这番打斗有可能传到崇圣堂,虽然莉莉不在擂台下,但他还是想象出她的目光,他不想让她听见任何轻视他的传言。
他很久没见到她,距离在告解室里的亲密触碰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久到他开始怀疑莉莉是否真的在他生命里出现过。去汉口前他去崇圣堂找过莉莉,碰见了小娟和珍妮,就是没有见到她。他才发现只要莉莉不愿意现身,他就真的找不到她。其实不过一个月,他却感觉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