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通这一个瘆人的冷笑,让华枝莞几乎看的、听的脊背处都在往外冒着冷汗。
那股凉意令她不适至极,甚至想离开这个逼仄的木屋药铺。
“你们东华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无耻……”
凌通拼尽最后一口生气,爬到了沈仲屿的脚边,双手缠着沈仲屿的长靴,发出了死前最后的一句遗言:
“我凌通,为女报仇,虽死犹荣……但是,沈仲屿,你若还有半分良知,就留白莲儿一命,也算全了她姐姐白芍儿的临终之嘱……”
话音才落,凌通便彻底毒入心脉,转眼咽气。
可凌通,死不瞑目,即便是咽气的一瞬间,他的眼还满布红血丝,瞳孔向外扩张着,宛如一只金鱼的双眼,目眦欲裂地仇视着沈仲屿。
这是华枝莞即便在战场上看到的亡故的将士,也不曾有过的怨毒的目光。
他凌通,必然是恨极了沈仲屿。
华枝莞慢慢伏下身子,不忍直视凌通的死亡,阖眸用双手将凌通的眼抚上。
凌通死了,此次策反的主人公死了,自然这江山,也会稳固了。
可凌通死前,做的最后一件成功的事,就是成功离间了沈仲屿和华枝莞,他利用了一个女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来预备往后敲击他所有的坚不可摧。
但华枝莞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到,自己被无形之中的手掌控着,甚至,利用着。
而这一双无形的手,她浑然没有找到丝毫的线索,即便她也觉得凡事都太过可疑。
“凌通是卑鄙狠毒,但是这样死在这里……我这心里,也是不舒服。”华枝莞轻声说着。
沈仲屿还是没有回应。
凌通死后不久,沈渊的队伍也跟了上来,上来时,见凌通已死,几乎是欣喜地松了一口气。
沈渊奉剑作揖道:“主上,接下来,怎样处理这逆贼的尸首。”
“留个全尸。”沈仲屿长舒一口气,看着凌通的尸首,突然不忍地闭了闭眼,轻声说道:“好生……葬了吧。”
“这……”沈渊先是一愣,但还是应声而去,“遵旨!”
沈仲屿是知道华枝莞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的。
沈仲屿刻意没跟沈渊的队伍一起回宫,而是拉着受了心惊的华枝莞,一路走到了深巷之中。
华枝莞甩开了沈仲屿的手,侧目道:“现在,您是主上,还是阿屿?我是皇后,还是阿莞?”
“此刻只有我们俩。”沈仲屿敛眉,而后才抬眸:“自是阿屿和阿莞。”
“好,阿屿。”华枝莞与沈仲屿四目相对,“你早知道凌通是西豫女帝辛白芍的生父?”
“是。”沈仲屿并不隐瞒,点头道:“从我在西豫时,我就知道了。”
华枝莞见状后,眼底横掠一层怅然之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仲屿竟只干脆地反问她:“告诉你又能怎样?”
“你……和辛白芍,好过?”华枝莞有几分哽咽,但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都尽数问了出来,“也和柳云影,在一起过?”
沈仲屿迟疑良久,并不知道该如何答她。
过了半晌,沈仲屿才抬头,回她道:“没有做你想象中的那种事。”
华枝莞心头有一阵欣喜,但还忍不住问道:“实话吗?”
“实话。”沈仲屿见她窃喜,抬手刮了刮她的琼鼻,调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吃醋了?”
华枝莞退后两步躲开他的调戏,俨然是嫌弃他的轻佻,而她还十分严肃。
“我只是想问问你,辛白芍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和柳云影合作?”华枝莞转了转眸,又语带机锋道:“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有负于辛白芍的死,才如此纵容凌通,以及凌白莲?”
“孤是负过很多人。”沈仲屿依旧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他双眼都是坦诚,还有对华枝莞的柔情,柔情之中,还有坚定而充实的爱意:“但从不曾负过你。”
凌通的挑拨之语,是令华枝莞走了心的,令她不得不再一次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可沈仲屿的目光里,几乎是看不到一丝欺骗的坦诚。
“阿屿,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辛白芍之死,和你有关?”华枝莞疑惑更甚,心中万分纠结:“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我缺席的这五年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辛白芍的死,与我无关。”沈仲屿似是委屈极了,焦急地否认着,“当真,不是我杀的。”
“那你倒是说说,辛白芍怎么死的?”华枝莞步步紧逼,似乎就要逼他说出事实真相,“你方才为什么不辩解?现在,死无对证了。”
“一个人,认定了一件事,到死都还认定着。”沈仲屿却只举重若轻地一笑,并不见他多心虚,只是听他淡淡道:“岂是你解释两句,他就会信的?”
华枝莞点头,她觉得,这句话也有道理,也确实是沈仲屿为人处世的方式。
沈仲屿道:“白芍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也看中了我的野心。”
辛白芍当然有野心,百年以来,西豫和东华都相安无事,她一上位后,便总侵略东华,才导致华枝莞屡次挂帅出征,击退西豫,捍卫东华。
沈仲屿又道:“我掌控军权以后,曾经许诺辛白芍,我若为王,她纵不是王后,我亦会善待于她,她一定要问我,我未来的王后,是不是会是你华枝莞,我说华枝莞已经沉睡不醒,时局未稳之前,白芍一定是豫宫中最高贵的女子。”
华枝莞急切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话音才落,过了片刻,沈仲屿突然沉默了。
见华枝莞侧目,沈仲屿才又面露悲戚之色,缓缓道:“她明明是已经允了的,说只恨没有早于阿莞你认识我,可是……”
“可是什么?”华枝莞也察觉到事有蹊跷:“可是她还是死了?”
“在我举兵征伐东华的涿州城以前,我才知道,她竟自缢而亡,就在豫宫的金銮殿上,死的分外悲壮……”
沈仲屿回忆起旧事,眼底有着一些只有华枝莞才能读出的歉疚与自责。
华枝莞知道,他没有骗她。
沈仲屿又道:“白芍临终前,曾留书一封,要我善待凌通与凌白莲,若不是凌通如今自取灭亡,我的确是会再容忍他些时候。”
“自缢而亡?!”华枝莞震惊之余瞠目结舌,心中顿生疑窦,“不是为人所害?不是被柳云影所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