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捧着那盏崭新的煤油灯,脸上的激动还没褪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在御案上,那稳定明亮的光芒,将御书房照得如同白昼。
“陛下,这灯,成本下来了!核算过,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油钱,也就半吊铜板!”
王正的声音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项川点了点头,目光从灯上移开,看向王正,又扫过一旁的李青。
“很好。王正,你点亮了百姓的屋子。”
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李青,接下来,咱们该点亮百姓的脑子了。”
李青躬身道:“请陛下示下。”
“朕要办一份东西,叫‘报纸’。”项川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线装书,“用活字印刷,每天都印,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看到。”
他将书拍在桌上。
“这上面,要写朝廷的新政,哪条路修好了,哪里的税减了。也要写科学院的新发现,为什么天会下雨,铁为什么会生锈。还要写天下奇闻,哪家生了三胞胎,哪个地方的瓜果大丰收。”
李青的眼睛瞬间亮了。
“陛下圣明!此举能让政令通达,民心归附!百姓知晓朝廷在做什么,便不会轻易听信谣言。”
项川笑了笑,又看向一旁从刚才就一直皱着眉头的孙承宗。
“孙老先生,你觉得呢?”
孙承宗的胡子抖了抖,他拱手出列,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陛下!将国朝大事与市井杂谈混为一谈,印于纸上,日日传阅……此乃……此乃儿戏!斯文何在!圣贤文章,岂能与这些东西并列!”
“斯文?”项川反问,“是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才能看懂的之乎者也叫斯文,还是让老百姓看懂的白话文叫斯文?”
他走到孙承宗面前。
“朕就是要让圣贤文章和市井杂谈并列!朕要让贩夫走卒,都能对朝廷大事,说上两句!朕的报纸,就叫《新朝日报》!”
孙承宗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项川没再理他,对李青下令。
“李青,你牵头,从文渊阁和科学院抽调人手,三天之内,朕要看到第一份报纸的样稿!”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心头一震。
“报纸上,要开一个版块,叫‘百家之言’。任何人,都可以投稿。只要不是明着造反,骂朕的,骂朝廷的,都可以登!”
“什么?”李青这次是真的愣住了,“陛……陛下,这……这恐怕不妥吧?若有人借此攻讦新政,蛊惑民心,该当如何?”
“蛊惑?”项川嗤笑一声,“他有笔,你没有吗?他能写文章骂,你就不能写文章驳回去?朕给你们发俸禄,养着内阁这么多人,连几个写文章的都辩不过,那还要你们何用?”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朕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唱赞歌的朝廷。朕要听到不同的声音。真理,是吵出来的!一个只听得见好话的朝廷,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李青和王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
他们这位皇帝的心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宽广百倍。
凤仪宫。
唐玉音正在灯下,和几个女官一起,对着几张农作物图谱讨论着什么。
项川走进来,她便笑着迎了上来。
“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朕来给皇后送个好东西。”项川将《新朝日报》的计划和盘托出。
唐玉音听完,眼睛里闪着光。
“这是大好事啊!陛下的铁路连通了天下,这报纸,就能连通天下人的心了。”
她拿起桌上一本女学生写的诗集。
“陛下,臣妾的女学里,也有不少会写诗作画的姑娘。她们的文采,可不比外面的男子差。不知这报纸,可有她们一席之地?”
“当然有!”项川大手一挥,“朕还要专门给她们开一个版块,就叫‘凤仪雅集’!不光是诗词歌画,还有你们研究的农学,怎么带孩子,怎么管家,都可以写!”
唐玉音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又道:“光在纸上交流还不够。臣妾想着,不如每月在宫中举办一次‘雅集’,将报纸上那些写得好的文人、学者、甚至工匠请进宫来。大家当面喝喝茶,聊聊天,岂不更好?”
项川握住她的手,哈哈大笑。
“好!太好了!皇后这个主意,比朕的报纸还好!就这么办!让这京城的文化,先从咱们宫里活泛起来!”
半个月后,《新朝日报》创刊号,随着早班的火车,发往全国各地。
薄薄的四张纸,定价一文钱,便宜得令人发指。
京城,一家茶馆里。
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镇国公三日平叛乱”的段子,却发现下面的茶客,有一半都低着头,人手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嘿,老张,看什么呢?”一个汉子凑到隔壁桌。
“看报纸!你看这头版头条,写的是‘内阁颁布新商法,废除各地关卡’!这可是大好事啊!我那批运到江南的布,能省下多少过路钱!”姓张的商人激动地拍着桌子。
另一桌,一个落魄书生指着第二版,对同伴说:“你看这篇,‘论地龙翻身之科学原理’,是科学院的王院长写的!原来不是什么老天发怒,是地底下有大板块在动!有理有据,令人茅塞顿开!”
角落里,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正指着“凤仪雅集”版块,一字一句地教孩子念一首小诗。
“小小的种子,埋进土里,春天发了芽,秋天收满仓……”
而争论最激烈的,是“百家之言”版块。
一篇署名“江南客”的文章,洋洋洒洒,从民生角度,质疑朝廷大兴土木修建铁路,是劳民伤财之举,建议应先将钱粮用于安抚百姓。
“这人说得有道理啊!修那铁龙,得花多少钱?”
“你懂个屁!没铁路,你吃的米能从江南这么快运过来?没铁路,上次地震的救灾大军能第一时间赶到?”
“都别吵了!看看下面这篇,是财政部的钱尚书亲自撰文反驳的!上面有数据,说修路虽然花了钱,但带动的商贸,一年就能赚回来三倍!”
茶馆里,争吵声、辩论声、惊叹声,混成一片。
说书先生看着这场景,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醒木,自己也买了一份报纸,坐到角落里看了起来。
他发现,报纸上还有专门连载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叫“项羽”的英雄的故事,比他说的那些老掉牙的段子,可精彩多了。
御书房。
项川手里也拿着一份《新朝日报》。
他看的不是头版,也不是科学院的文章,而是“百家之言”版块。
李青站在他身旁,神色有些紧张。
“陛下,这几日,‘百家之言’收到的稿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言辞激烈,批评新政者。”
项川的目光,落在了一篇署名“忧国子”的文章上。
文章直指新朝的官员考核制度,认为“绩效考核”过于严苛,导致官员为了数据好看,不顾实际情况,有“竭泽而渔”之嫌。
文章写得鞭辟入里,数据翔实,显然是做过一番调查的。
“陛下,此人用心险恶,意在动摇官心。臣以为,应立刻查封报社,将此人揪出来,严惩不贷!”一个跟随李青进来的御史,满脸愤慨地说道。
项川放下报纸,抬眼看了看那个御史。
“查?为什么要查?”
他拿起朱笔,在那篇文章的标题下,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传朕旨意,给报社总编。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项川的声音很平静。
“让他把这篇文章,和内阁针对文中问题的反驳文章,并排放在明天报纸的头版!标题朕都想好了,就叫‘国策大讨论:新朝官制,何去何从?’”
他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李青和御史。
“告诉全天下,在新朝,只要你说得有道理,哪怕是骂朕,朕都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