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川的脚步停了。
身后,是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翻找东西的杂音。但有一道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等等!”
是张远。
项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怀里的唐玉音呼吸平稳,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张远几步冲到他侧前方,拦住了去路。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尘土和血污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狰狞。
“项川,你他妈想清楚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就这么走了?那这鬼地方怎么办?这个通道怎么办?”
他伸手指着不远处,那片被钱伯称为“归墟通道”的空间裂隙。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裂隙中传来的不祥气息。
“我们守了它这么久!死了那么多兄弟!现在你说走就走?万一从里面跑出什么东西,中州怎么办?外面的世界怎么办?”张远的情绪很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我们是逃了,是去赌那什么狗屁希望了,可我们不成千古罪人了?”
他的质问,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刚刚下定决心的几个人,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们面露迟疑,看向项川的背影。
是啊,他们走了,这里怎么办?
“说完了?”项川终于开口,他侧过脸,半边脸颊隐在阴影里。
“你……”张远被他这副态度噎了一下,火气更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不对?你别忘了,我们是修士,就算再落魄,也有……”
“有责任,是吗?”项川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得可怕,“那你告诉我,张远,责任是什么?是留在这里,等中州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过来,把我们当成看门狗,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填进这个无底洞里,然后夺走我们用命换来的一切?”
项川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张远。
“还是说,责任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唐玉音抓走,切片研究,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就为了满足他们那点可笑的好奇心和贪婪?”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张远的心口。
“你所谓的责任,是给谁的责任?给那些巴不得我们死绝的人吗?”项川的质问,让张远哑口无言。
“我……”张远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个粗人,他只知道守土有责,却没想过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洛冰璃走到项川身边,冷冷地对着张远:“项川说得没错。中州那些人,信不过。我们留在这里,唯一的下场就是死。而且是毫无价值的死。”
“可……可是……”张远还在挣扎。
项川不再与他争辩。
*跟一个只看眼前的人,解释再多也是徒劳。行动,才是唯一的答案。*
他将怀中熟睡的唐玉音,小心翼翼地交给洛冰璃。
“帮我抱一下。”
洛冰璃接过少女,能感觉到项川在交接的瞬间,手臂有轻微的颤抖。他的消耗,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大。
项川独自一人,缓步走向那道扭曲的空间裂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想干什么?
只见项川在那道不祥的裂隙前三丈处站定。这里,是安全距离的极限,再往前,心神就会被裂隙的力量所影响。
他没有动用灵力,因为灵脉已断。
他并指为剑,指尖溢出一抹刺目的金光。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神魂之力。那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霸道的力量。源自他曾经身为至尊的道与法,是他骨子里最后的骄傲。
金光不散,在他指尖凝聚,化作一个繁复至极的古老符文。那符文出现的刹那,周围的光线都仿佛被它吸引,整个废墟都黯淡了一分。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扩散开来。
张远等人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钱伯那浑浊的双眼,此刻却亮得惊人,他死死地盯着项官指尖的符文,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太过激动而发不出任何音节。
项川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凝聚这枚符文,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他没有片刻迟疑,屈指一弹。
“嗡——”
那枚金色符文脱手而出,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它穿过三丈的距离,无声无息地,烙印在了那道空间裂隙的封印之上。
就在金色符文与封印接触的瞬间,整个封印猛地亮起,无数玄奥的纹路一闪而逝。而那枚金色符文,则像一轮小太阳,镶嵌在封印的最中心,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意志。
一股清晰的意念,随着金光的绽放,传递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此路,不通。越界者,死!”
霸道,凌厉,不留任何余地。
这道意念不仅仅是警告,更蕴含着一丝毁灭性的力量。任何人,只要敢触碰这道封印,这枚符文便会引动整个封印的力量,将其彻底抹杀。
做完这一切,项川的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他缓缓转过身。
整个废墟,鸦雀无声。
张远张大着嘴巴,呆呆地看着那道金光闪闪的裂隙,又看看项川,脸上的狰狞和愤怒,早已被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现在才明白,项川说的“不再理会”,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逃避,这是一种更加彻底的了断。用一种绝对的力量,画上一个句号。告诉所有人,这里,从今往后,与他们再无关系。
“现在,”项川从洛冰璃怀中重新接过唐玉音,“还有人觉得,我们是‘逃’吗?”
没人回答。
或者说,没人敢回答。
项川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远身上。“我留下的这道烙印,足以抵挡通玄境以下的任何冲击。就算是通玄境大能亲至,一时半会儿也休想破开。这个时间,足够中州那些人反应过来了。”
他的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路,他们要自己走。”
*我也要走我自己的路了。*
项川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那敏锐的神魂,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那道被他加固了的归墟通道之内。
在他那道金色烙印打上去的瞬间,从裂隙的极深处,似乎有一道冰冷、怨毒的意志苏醒了一瞬。那意志充满了对生灵的憎恨和对项川那道金色符文的……贪婪。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项川绝不会感知错。
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通道后面,果然有东西。而且,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伯说得对,这里迟早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麻烦。而中州那些人,恐怕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们知道,但他们更想利用这个麻烦。
*必须尽快离开。*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
“走吧。”项川没有说出自己的发现,那只会徒增恐慌。
他抱着唐玉音,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再没有人出言阻拦。
张远低着头,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闷不吭声地跟了上去,手里还攥着几瓶刚刚翻出来的丹药。
剩下的几名幸存者,也默默地背起自己简陋的行囊,紧随其后。
队伍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凝。但所有人的脚步,却比之前更加坚定。
钱伯走在最后,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道闪烁着金色符文的空间裂隙,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悲哀。
“道火为引,法则为印……原来是那位的传承……”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这片天地,终究是要乱了。”
老人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棍,追上了队伍。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地间只剩下最后一抹暗红色的余晖。
一行人,如同一群孤独的剪影,走在苍茫的荒野上。他们的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他们的身后,是燃烧的废墟和被封锁的过往。
项川没有回头。
他抱着那个沉睡的少女,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归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