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的背影消失在废墟的尽头,像一个被风吹散的墨点。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残垣断壁。
除了项川和洛冰璃,只剩下七八个修士还留在原地,他们神情各异,或麻木,或恐惧,或茫然。风吹过,卷起带着血腥味的尘土,呛得人喉咙发干。
“咳……咳咳……”
怀中的唐玉音忽然停止了尖叫。那层狂暴的能量护罩,像是退潮般收敛,化作一层流光溢彩的薄纱,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她紧闭的双眼颤动着,身体不再剧烈挣扎,只是小幅度地发抖。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臂。
那只手,苍白,纤细,颤抖不止。
它越过项川的肩膀,指向一个方向。
西方。
不是三长老离去的中州方向,而是截然相反的大陆极西,那片传说中只有黄沙与死亡的蛮荒之地。
“她……她又开始了!”一个断了左臂的修士,张远,失声叫道,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慌,“她这是在给怪物指路!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闭嘴!”洛冰璃冷斥一声,向前一步,挡在了张远和项川之间,“你哪只眼睛看到怪物了?”
“还没来不代表不会来!”张远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等怪物到了,一切都晚了!三长老说得对,她就是个祸源!”
项川没有理会身后的争吵。
他低下头,凝视着唐玉音。她的脸色依旧惨白,但那种扭曲的痛苦似乎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迷惘。
“那边……”他尝试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那边有什么?”
唐玉音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家……”
“……呼唤……”
“……同源……”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在项川的脑海中炸响。
家?呼唤?
不是无差别的吸引,而是有特定目标的指引?
同源……是指她的圣体,还是指星髓?或者,两者本就是一体?
他心中的那个猜想,愈发清晰。
她不是吸引灾祸的信标。
她是指引生路的……钥匙。
“家?简直是鬼话连篇!”张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唐玉音手指的方向,唾沫横飞,“西边是什么地方?蛮荒绝地!连妖兽都不愿意去的不毛之地!除了沙子就是罡风,哪来的家?项川,你别是被这妖女给迷了心窍!”
“张哥说得没错。”另一个幸存者附和道,他的一条腿用木板草草固定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去追三长老!中州王家势力庞大,肯定有办法应对归墟!跟着一个废人……还有一个疯女人,我们怎么活?”
“废人?”项川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压力,“你说谁是废人?”
那个修士被他看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硬道:“难道不是吗?你灵脉尽断,现在连个普通修士都不如!”
“说得好。”项川竟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刺骨,“所以,在你们看来,去中州摇尾乞怜,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就是唯一的活路?”
他环视着剩下的人,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觉得,家大业大的中州王家,会把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当成盟友,还是当成可以随意牺牲的炮灰?”
这一问,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他们算什么?一群失去了家园和宗门的丧家之犬。王家凭什么要庇护他们?无非是看中他们还有点残存的修为,可以在对抗归墟时,填补在最危险的第一线。
“可……可总比去西边送死强!”张远兀自嘴硬。
“西边……”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断了一臂,满脸褶皱的老修士。他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调息。
众人认得他,钱伯,天项城一个散修,辈分很高,就是实力平平,没想到也活了下来。
钱伯浑浊的眼睛,落在唐玉音身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光。
“西边,或许……真的有出路。”
张远皱眉:“钱老头,你不会也跟着一起疯了吧?”
钱伯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跟随师尊游历天下,曾听他醉后提起过一桩秘闻。”
他的声音很慢,带着回忆的悠远。
“传说,在大陆的极西之境,越过无尽的蛮荒沙漠,有一处被遗忘的‘仙境’。那地方,不在此界的天地法则之内,是上古时代的大能者,为躲避某场滔天大劫,以无上神通开辟出的一方净土。”
“净土?”洛冰璃重复了一遍,她显然也被这个说法吸引了。
“对,净土。”钱伯点点头,“据说那里,山清水秀,灵气充裕,最重要的是……它独立于我们这方世界之外,自成一界,所以……归墟的力量,无法侵蚀到那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不受归墟侵扰的地方?
这……这怎么可能?归墟之祸,席卷大陆,连中州那样的核心地带都严阵以待,怎么会有一处世外桃源?
“传说罢了!”张远第一个跳出来反驳,“这种骗三岁小孩的故事,你也信?要真有这种好地方,大家早就挤破头了,还能轮到我们?”
“因为没人能找到。”钱伯的语气平静无波,“传说那处‘遗落仙境’被强大的空间壁障所隐藏,没有特定的‘钥匙’,就算是通天彻地的大能,也无法找到它的入口。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了。”
他说着,抬起仅存的右手,颤巍巍地指向唐玉音。
“而这姑娘……她体内的力量,她的指引……或许,就是那把钥匙。”
整个废墟,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项川怀中的少女身上。
钥匙?
项川的心脏,猛地一跳。
遗落仙境……空间壁障……钥匙……
这些词,与他脑中的猜想,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他不再犹豫。
项川闭上双眼,将自己残存的、也是唯一能动用的神魂之力,凝聚成一根无形的丝线,顺着唐玉音手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
神魂之力穿过废墟,穿过荒野,向着遥远的西方延伸。
一千里……五千里……一万里……
就在神魂即将耗尽的刹那,他“触”到了。
那不是实体,也不是能量。
那是一道……墙。
一道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它扭曲了空间,折叠了光线,将墙后的一切都完美地隐藏了起来。这堵墙的结构之精妙,远远超出了项川的认知,它不像天然形成,更像是一种……鬼斧神工的人为造物。
一个巨大的空间封印!
项川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钱老说得没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那里的空间……被人为封锁了!”
此话一出,再无人质疑。
项川虽然灵脉尽断,但他的神魂感知,在场无人能及。
张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看项川,又看看唐玉音,最后看了看周围死气沉沉的废墟。
去中州,是当炮灰。
留在这里,是等死。
去西边……虽然是九死一生,但至少,有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洛冰璃走到项川身边,她的选择从未动摇。
“我跟你走。”
项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扫过其他人。
“中州是虎狼之地,步步危机。西行是未知险途,九死一生。路,在你们自己脚下,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安静下来的唐玉音横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却又像蕴藏着一整个星海,沉甸甸的。
他转过身,面向西方那片被落日染成血红的天空。
身后,传来张远懊恼的咒骂声。
“妈的!赌了!”他狠狠一跺脚,仿佛要将心中的恐惧与犹豫全部踩碎,“反正都是死路一条,老子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给那些名门正派当狗!”
他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还能用的物资和丹药。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也都默默地行动起来。
项川没有回头。
他抱着唐玉音,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归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