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璃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她瞬间理解了那股气息的矛盾之处。那不是生与死的交织。那是……死亡之后,残留的余温。那丝所谓的纯净生机,不过是某个伟大存在彻底陨灭后,逸散出的最后一缕神韵。
他们千辛万苦,穿越死亡之海,最终抵达的,不是什么上古遗迹,也不是什么传承之地。
是一座坟。
“墓碑……”项川重复着这个词,他低头,看着怀中那个与“墓碑”产生共鸣的女子,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个结局。
唐玉音的血脉,不是与此地的“根源”共鸣。
是与此地的“死者”共鸣。
项川收紧了手臂,将那个仍在无知无觉中发光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死寂,是唯一的回答。
钱伯那两个字,像两颗无形的钉子,将所有人的灵魂都钉在了原地。
“墓碑?”张远第一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嗓音粗粝,带着一种荒谬的质疑,“老头,你睡糊涂了?谁的坟墓需要这么大阵仗?埋的是天吗?”
钱伯没有看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只是仰着,对着那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残碑。他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而沉重。“大?不,这已经……是祂所能留下的,最小的痕迹了。”
他的话非但没有解惑,反而带来了更深沉的恐惧。
最小的痕迹?
洛冰璃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理智,正从那被颠覆的世界观废墟中,艰难地爬出来。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墓碑”这个词,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块残碑本身。
道纹。创世的道纹。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自己毕生所学,所有关于纪元更迭、天地初始的记载全部翻了出来,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对应。
没有。
完全没有。
就在这时,项川怀里的唐玉音,心口的波动光芒又一次增强。那光芒穿透衣衫,打在残碑的表面,照亮了一片原本黯淡的区域。
光芒流转,映出了碑体本身的质感。
那不是玉,也不是石,而是一种近似于结晶的物质,内部仿佛蕴含着一整片浓缩的星空。
洛冰璃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质感……这个光泽……
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转向项川,动作大得让张远都吓了一跳。“项川!”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你之前……在‘虚无海’边缘,你给我看的那块碎片!”
项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当然记得。
“‘源初星髓’!”洛冰璃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指着那通天彻地的残碑,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你告诉我那是构成世界基石的‘源初星髓’!这块碑……这块墓碑……它的材质,和你的碎片,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比“墓碑”二字带来的冲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开什么玩笑?用……用创世的材料,来做一块墓碑?”
这个念头,比直面神魔还要疯狂。那是何等样的存在,有资格用一个世界的基石来作为自己的墓志铭?又是何等样的存在,能将这样的存在埋葬?
“所以……”洛冰璃喃喃自语,她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脸上却浮现出比之前更深的绝望,“这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创世道纹’……这是一个伟大存在死亡后,祂的‘道’,从身体里逸散出来,烙印在了自己的‘骨骼’上……”
她的话,让整个推论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用自身骨骼——源初星髓,作为墓碑。
用自身消散的道,作为碑文。
埋葬的,是祂自己。
“玉音……”项川低头,看着怀中那个与这“尸骨”产生共鸣的女子。她心口的搏动越来越剧烈,光芒也越来越盛,但她的生命气息,却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流逝着。
共鸣,不是恩赐。
是牵引。
是这具伟大的尸骸,在无意识地,抽取着同源血脉的力量,试图弥补那早已逝去的万古。
“她等不了。”项川说。
他做出了决定。
他抱着唐玉音,一步一步,走向那块残碑。
“项川,别去!”洛冰璃失声喊道,“那东西太诡异了!它在吸取唐姑娘的生命力!”
“站住!”张远也横过战斧,拦在他面前,“我们对它一无所知!靠得太近,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项川没有停步,他只是绕开了张远。“我们留在这里,她一样会死。”
他的逻辑简单而冰冷。
他走到了残碑之下。近距离感受,那种伟大与死寂交织的气息,几乎能将人的神魂碾碎。他能感觉到,唐玉音体内的“星髓”,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正在向着母亲的尸体发出哀鸣,而那尸体,则本能地回应着这份呼唤。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钱伯没有阻止,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悲戚。
洛冰璃和张远,则紧张地连呼吸都忘了。
项川的手,终于触摸到了冰冷的碑面。
一瞬间。
整个世界,从他的感知中消失了。
他的意识被拖入了一个无法想象的领域。
一边,是浩瀚无垠的星海。
无数的宇宙在他指尖生灭,无数的纪元在他念头中更迭。他感受到了最本源的“创造”,那是温暖的,是包容的,是赋予万物“存在”意义的伟大力量。他仿佛看到了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听到了第一缕光的律动。这股力量纯净到了极致,仅仅是感知到它,就让项川感觉自己的修为壁垒在寸寸瓦解。
但同时,在另一边,与这片创世星海完全对立,甚至可以说是纠缠在一起的,是另一种东西。
“污秽”。
项川的脑海中,只能浮现出这个词。
那不是邪恶,不是黑暗,也不是死亡。
那是一种纯粹的“终结”,一种要将所有“存在”都抹去,回归到“无”之前的“空”的恐怖概念。它冰冷、黏稠、庞大无边,像一个附着在创世星海之下的巨大肿瘤,正贪婪地、永不停歇地,吸食着星海的光与热。
这块墓碑,既是那位伟大存在的尸骨。
同时,也是一座镇压着这片“污秽”的……牢笼。
镇压。
或者说……连接。
项川猛地缩回了手,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项川!”
“你怎么样?”
洛冰璃和张远立刻围了上来。
项川没有回答他们,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又看了看怀里仍在发光的唐玉音,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块通天彻地的残碑上。
麻烦的根源。
解决之道。
原来,都在这里。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平静。
“我看到了一切的终点。”
他顿了顿,迎着众人不解的表情,说出了后半句话。
“也看到了……我们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