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亭长的话不是客套。
没过几天,他就派人来请项川,说是亭里积压了一桩麻烦的案子,想请项先生过去给参谋参谋。
项川欣然前往。洛冰璃有些不放心,想跟着去,被项川拦住了。
“放心,一个凡人的小镇,能有什么危险?”项川笑道,“你和张远他们留在这里,看好家,顺便……也盯着点唐玉音。我总觉得她醒来之后,有点不对劲。”
自从唐玉音苏醒后,虽然身体无碍,但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好像失去了很多记忆。项川觉得,这可能是在“虚无海”和接触“墓碑”时留下的后遗症。
洛冰璃点了点头,目送着项川坐上马亭长派来的牛车,一路颠簸着去了“长乐亭”。
长乐亭是这片区域的中心,算是个颇为热闹的小镇。项川被直接请进了亭府,也就是马亭长的官署。
一进门,就看到马亭长正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项先生,你可算来了!”马亭长一见他,如同见了救星。
“亭长大人,何事如此烦心?”
“还不是亭林庄那两家的破事!”马亭长把项川拉到一边,倒起了苦水。
原来,亭林庄有两户大姓人家,张家和李家,为了一块山地的归属,已经争执了好几年。那块地不尴不尬,种粮食产量不高,但种些药材还不错。两家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谁也不肯让步。
前几天,两家的年轻人在山上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张家的儿子张三被李家的儿子李四用锄头打破了头,现在还躺在床上。
这下事情闹大了。张家一口咬定是李家仗势欺人,蓄意伤人,不仅要抢地,还要杀人。李家则辩称是张三先动手,李四只是自卫,失手伤人。
双方各执一词,还都找来了不少“人证”,把马亭长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两家在亭林庄都是大户,沾亲带故的,不好得罪。这案子,要是判偏了任何一方,另一方肯定不服,到时候又要生出事端。”马亭长叹气道,“我想着,判他们两家都有错,各打五十大板,地收归公有。可他们又不肯。”
项川听完,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种案子,在任何一个古代社会都是最常见的。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律法和人情混杂不清,最考验一个基层官员的智慧。
“大人,学生可否去现场看看,再问问当事人?”项川问道。
“当然可以!我正要请先生去呢!”马亭长立刻安排人手,陪着项川前往亭林庄。
到了亭林庄,项川先是去了张家,探望那个被打伤的张三。张三头上缠着厚厚的布,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项川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伤口在后脑勺,创口很深,看形状确实像是被锄头背面砸的。
他又问了张三当时的情况,张三一口咬定,是李四从背后偷袭他。
随后,项川又去了李家。李四被关在柴房里,一脸的愤愤不平。他说,是张三先骂他,还推了他一把,他转身时没站稳,手里的锄头不小心甩了出去,正好砸在张三头上,纯属意外。
问完话,项川没有直接下判断,而是让马亭长的人带着他,去了那块争议的山地。
那是一片缓坡,上面零零散散地长着些草药。两家的地界,就是以坡上的一块大青石为标记。
项川围着那块大青石转了两圈,又蹲下身,仔细查看石头底部的泥土。然后,他又走到坡上的一棵老榆树下,敲了敲树干,抬头看了看树冠。
陪同的差役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项先生在干什么。
“先生,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项川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亭府,他直接对马亭长说:“大人,可以升堂了。”
马亭长立刻召集人手,将张、李两家的主事人和一干人证全都叫到了堂上。
“张家说,地是你们的,界碑是那块大青石,可有此事?”项川开口问道。
“正是!”张家老头理直气壮地说,“那块青石,是我太爷爷那时候就立下的!”
“李家说,地也是你们的,界碑是坡上那棵老榆树,可有此事?”项川又问李家。
“没错!”李家老头也不甘示弱,“那棵树,是我爷爷亲手种的!”
项川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张三,你说李四从背后偷袭你。可我观你伤口在后脑偏右,若是他从你正后方偷袭,锄头落下,伤口应当在正中。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当时正要转身,他从你的侧后方动了手。这与李四所说的,你推他,他转身时失手伤人,倒是能对得上。”
张三脸色一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项川又看向李四:“你说你是失手。可我看了那柄锄头,上面沾的血迹,只在锄头背面。若是失手甩出,锄头刃部、木柄,都可能伤人。唯独用锄背伤人,需要刻意发力,调整角度。这可不像‘失手’。”
李四的脸色也变了。
项川没有停,他转向两位老者,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张家族长,你说那青石是你太爷爷立的。可我看了,那青石下的泥土是新翻的,还有草根断裂的痕迹。这说明,这块石头,是最近一两个月才被人从别处搬过来,埋在这里的。”
张家老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家族长,你说那榆树是你爷爷种的。我刚才看了,那棵树虽然看着粗,但年轮稀疏,分枝杂乱,明显是野生的,最多不过三四十年树龄。你爷爷那时候,怕是还没出生吧?”
李家老头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公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项川这一连串的推理给镇住了。
“一块假界碑,一棵假界树。”项川冷笑一声,“你们两家,为了这么一块破地,教唆子侄争斗,伪造证据,混淆视听,闹到公堂之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这……”两位族长汗如雨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大人,”项川转向马亭长,“依我看,此事已经明了。地界不清,乃是历史遗留问题。但两家为争地而纵容子弟斗殴,甚至伪造证据,欺瞒官府,此风断不可长!”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判决建议:“我建议,那块争议之地,收归公有,作为亭里药圃,由专人打理,收益归公。张、李两家,因欺瞒之罪,各罚粮食十石。张三、李四,因斗殴伤人,各杖二十,并罚劳役一个月,共同修缮亭府围墙。”
这个判决,有理有据,罚得两家心服口服,又给了官府台阶下,还顺便充实了公库。
马亭长听得连连点头,当即拍案:“就依项先生所言!来人,行刑!”
案子判完,张李两家垂头丧气地走了。马亭长对项川,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真乃神人也!这等盘根错错节的案子,在你手里,竟如庖丁解牛一般,迎刃而解!老夫……服了!”
这桩“亭林庄悬案”,以及“神断项先生”的名声,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长乐亭传了出去。没过几天,就传到了数十里外的乡治所,传进了乡蔷夫的耳朵里。
乡蔷夫,姓孙,是个年近半百的精明官员。他正为乡里缺少一个能干的文书佐吏而发愁,听闻此事,顿时来了兴趣。
“去,把那个叫项川的,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