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伯翰连忙去到马车旁,想将谢宇扶下马车。
谁知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将他堪堪扶住谢宇的手愣是按了下来。
谢伯翰回头一看,是褚宴时。
“老国公是否有话,要同朕讲?”
不愧是褚宴时,在不远处就观察到了这一细节,更是猜测到谢宇定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便自顾自的过来了。
一旁有些国公府府上的粗使用丫鬟和小厮,谢伯翰临走前将他们的身契都归还给了他们,言明不必跟着他们到乡下受苦。
不少恢复了自由身的丫鬟和小厮,不愿离开都城的都一齐过来相送谢家满门,有的家中在都城已无亲人,就还是决定跟随着国公府的人,一路行至陈平,到时候再决定离开还是继续留下。
此时原本忙着叙旧、互相叮嘱路上当心、共事多年的丫鬟和小厮们看到褚宴时过来,纷纷低着头为侧身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褚宴时走到谢宇的马车前,透过帘子看清了谢宇的脸。
形如枯槁。
一时间,褚宴时也不知道该对这位老人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与国公府明争暗斗的这些日子,对于谢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真正将这位驰骋战场都不曾倒下一次的老头压垮的,是楚云和凤玖安的死。
几夜之间相继失去了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和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外孙女,任谁都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老臣,参见皇上,这把身子骨老了,让皇上见笑了。”
虽然身体上形如枯槁,但是谢宇的精神头在看到褚宴时的时候,还是勉强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法在这个和自己缠斗的“朝堂对手”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宇愣是在褚宴时面前支棱了起来。
只是这多少让褚宴时觉得有些难受,他蹙了蹙眉头,轻声劝道:
“老国公还是坐一个舒服稳妥一些的姿势吧,若是玖安在一旁,指不定要用何怨怼的眼神把朕给瞪死在这大路前了。”
谢宇面色一凝,支棱起来的表情瞬间又垮了下去。
“玖安......玖安她......”
老国公的眼色中染上痛苦,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却是带着一丝希冀一般,看向褚宴时。
“皇上,老臣自幼没有求过什么人,我十六岁跟随父亲上战场,一身血肉摸爬滚打,自以为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撼动老臣这颗腐朽的心。”
“可是玖安她......她是我们国公府全家的心头肉啊......谢家一辈子铮铮铁骨,只出了窈茕一位姑娘,姑娘又生下了玖安,从小我们就娇宠着她长大......”
“若她以前有什么对不起皇上您的地方,老臣给您赔罪道歉,只是玖安她......”
“她不该沦得如此结局......老臣不愿相信她已身死......恳请皇上,替国公府寻回玖安的尸首吧,哪怕只有断臂残肢,在这之前,老臣是万万不愿意相信,玖安她已经不在了的!”
褚宴时眼睁睁看着,谢宇的眼中泛起泪珠,涌上哀求的神色,心中某根弦又狠狠地波动了一下,心口又传来钝痛。
他将手探入袖中,紧紧握住了那个随身携带的玉盒,里面静静的躺着凤玖安的半截手指。
这是谢宇最后关于凤玖安的念想,她所谓的“断臂残肢”。
可是犹豫再三,褚宴时最终还是放开了握紧的手,这也是他能寻到的唯一有关凤玖安身上的东西了,即便眼前的老人是心心念念自己外孙女的肱股之臣,他也没能做到放手,拱手相送。
“她怎么会对不起我呢......她也是我心心念念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人啊......”
褚宴时近乎哑声的呢喃,谢宇并没有听清楚,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对上的便是褚宴时认真的眉眼。
“老国公您放心,朕不会放弃玖安的,我会一遍一遍的寻找,直到找到她为止。”
他紧紧握住了谢宇的双手,似乎是想通过自己的体温给眼前的老人传达过去自己的决心,手上的热气提醒着谢宇,眼前的男人,是真心想要找寻玖安的。
谢宇似是重托一般,拍了拍褚宴时的手背,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本来不对付的两方势力,两个男人,竟然奇异的因为一个女子,罕见的达成了某种灵魂深处的默契。
谢伯翰拜别褚宴时,随后驾着谢宇的马车,缓缓离开了都城。
萧全站在褚宴时身后遥遥望着渐渐变小的马车和车队,也转身对褚宴时拱手道:
“皇上,既然已送别国公一家,那臣便也即刻上路,不耽搁皇上的时间了!”
褚宴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路小心,尽量避开那些比较偏僻的路段,不用着急赶到沧州,他为萧全预留好了不少到达的时间。
“朕早就修书送了过去,说了你复职的时间,没那么快能赶回沧州,你别急,慢慢走就是。”
萧全又是感激的弯腰一拜。
“皇上此生对萧某的大恩,萧某无以为报,唯有一生戎马,死守沧州,绝不后退半步!”
萧全的家人几乎全都要随他去往沧州,听说他的妻儿在都城的房产也在前几日抛售了出去,都换成了银票子,准备去到沧州好好的再买个院子安家。
加上萧全年轻时候就去了沧州,在都城也没有什么朋友,百姓也都不太认识这位上任的沧州节度使,在谢伯翰一行人出城之后,周围聚众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是以周围并没有来相送萧全的亲朋,他也没想到自己复职上任,竟然是皇上留到了最后遥遥相送。
他冲着城门那边努力挥手,静静看着褚宴时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中暗暗发誓,定不叫那漠北的铁骑有踏破大衍河山的那一天。
就在育哲提醒褚宴时萧全的车马已经走远了时,宫内的一名小太监似乎是得了什么消息,急急忙忙奔到育哲身旁,面色不虞地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育哲的脸色登时像听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也“唰”一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