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的皇帝又带回了新的妃子。
我坐在萧瑟的大殿内,亲手烧毁了代表我们情谊的纸鸢。
皇帝知道后赌气让我把宫殿也给烧掉。
后来我真的烧掉了宫殿,连同自己。
1
我进皇宫第二年冬天,京城下了厚厚的雪,压得海棠枝子直不起腰。
外面锣鼓喧天,饶是我住在这偏僻如冷宫的地方也听得见。
我好容易止住了咳嗽,问看门的洛儿外面为何吵闹。
洛儿欲言又止,「娘娘……陛下,陛下又带了新的妃子回来……」
我一时晃神,似乎好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拢拢衣襟,「扶我出去看看吧。」
洛儿皱眉,「娘娘,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
到宫门口,看见外面挂满了大红灯笼,连地上也铺着红绸,竟是比当年我和祁进大婚的时候还要气派。
当年,我父亲还是大梁的股肱之臣,而我和祁进也还是两小无猜的欢喜冤家。
我与他是指腹为婚,感情甚笃。
十五岁那年,他成了太子,我成了太子妃。
十里红妆和他通红的眼眶一时成了京城的佳话。
可现在无一人敢提起。
不一会,有人来通报。
「皇上喜得新人,大赦天下,娘娘的禁令解了。」
我的禁令是年前祁进下的。
他登基后迟迟没有立我为后,我父亲心急,邀了几位大臣进谏,却被祁进以谋反名义打入天牢。
册封礼上我才知道,父亲早已死在狱中,用了草席子一裹便扔在了乱葬岗。
我在册封礼上当着众大臣的面一把扔下凤冠,发了疯般地往外冲。
可我被众人拦着,连我爹最后一眼也没见到。
祁进哄了一阵,然后便冷声说:「崔氏青鸢,目无礼法,德不配位,收回凤印,封贤妃。闭门思过。」
我便闭门了一年。
这一年除了祁进纳妃就发生了一件事,我得了绝症。
2
这一年,我一日比一日怕冷嗜睡。
后来开始流鼻血,开始发晕,开始咳嗽。
再到后来,我浑身都痛,不分昼夜的,一疼便冷汗涔涔。
洛儿偷偷跑去太医院,却没有一个太医敢来看我。
因为祁进下令,禁足时期,不准任何人进出我的宫殿。
等到太医来了,摇摇头宣布了我的死讯。
「娘娘郁结于心,身子亏空,再加上饮食、居住等等原因,疾病内化,已经深入骨髓了。」
我听不懂是什么病,只问他我还能活多久。
太医看我的眼神有些怜悯,「娘娘若是心情愉悦,注意饮食锻炼,多活几年也是可能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怜悯我。
我十五岁嫁给祁进,如今入宫一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我曾经小产过一次,那时太医便说我身子亏空。
亏空了几年,想必是耗尽了命数了。
祁进在大婚那日对我说,「结发为夫妻,为的就是日后能白头到老。」
但他是皇帝,我禁足的一年里,他添了不知多少新人。
我们不仅没有恩爱两不疑,连相看两厌到白头也做不到了。
3
虽解了禁令,可我一日也没出过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实在有心无力。
但我不找麻烦,麻烦总要来找上我。
新封的柔嫔带着一行人浩浩汤汤进来时,我正喝着药。
不是什么好药材,全是太医院剩的边角料,洛儿悄悄捡来给我熬着。
洛儿听见响动跑出去,问她是谁。
我听见「啪」的一声,连忙放下碗跑出去,果然看见洛儿脸上的巴掌印。
「问贤妃娘娘安。」带头的女人虚虚行了个礼,正眼也没瞧我一下。
我看向她,「是谁打了我的婢女?」
她身边的大宫女站出来,「娘娘的婢女属实不知分寸,见了柔嫔娘娘也不知道下跪,奴婢替娘娘教训教训她……啊!」
她没说完,我已经一脚踹上去。
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她疼得趴在地上。
柔嫔很是恼火,扬起巴掌。
她入宫不过半月就坐上了嫔位,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想必受不得我这般对待。
可她没想过,我是武将的女儿,自小不被规矩束缚,太后娘娘是我母亲密友,我比她更容不得眼里的沙子。
「够了!」
我和柔嫔同时看向门口,那里赫然站着祁进。
他大步走进来,脸上不可掩盖的愠色。
「陛下!」柔嫔一见了祁进就向他怀里一扑,「听说宫里还有一位贤妃姐姐,嫔妾就想来看望看望她,谁想姐姐不欢迎我……」
祁进一手抱着柔嫔,看向我的眼神复杂,下意识般地说了句:
「你瘦了。」
所有人俱是一愣,包括他自己。
气氛正胶着时,门外传来欢快的声音,「娘娘,娘娘,太好了,御膳房今日做了桂花糕,听闻柔嫔娘娘不要,我捡来了!」
那是宫里最小的婢女燕儿,平日最喜欢去御膳房打秋风。
我没想到她今日出去了,更没想到会被祁进撞见。
声音戛然而止,燕儿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三块碎糕点要哭不哭地看着我。
4
柔嫔反应过来,指着她的鼻子,「你这小蹄子,那是皇上赏给我的糕点,我怎么会不喜欢吃!」
燕儿站在原地发抖,我冲她招手,她便挪到我身后。
我跪在地上,「糕点已经碎了,还请陛下赏给嫔妾,让嫔妾沾沾福气。」
祁进良久不作声,一抬头,我和他对上眼。
「贤妃,你就是这么管教宫里的人的?」
好个冲冠一怒为红颜。
「来人,贤妃管教不当,宫里人得了手脚不干净的毛病,着鞭笞三十。」
进来几个太监拿着鞭子,直打得我手掌心通红。
其他的宫人在后面挨了几板子,但都个个憋闷着不肯出声。
柔嫔站在祁进身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张开几乎要滴血的手给祁进看,他便搂着柔嫔一摇一摆地走了。
全宫找不出第二支金疮药来,我们只好十几号人用着一小瓶旧的。
「跟着我,你们受苦了。」
她摇摇头,眨巴两下眼睛就落了泪,「奴婢一点都不苦,小姐就是奴婢的亲人。」
洛儿是我的陪嫁丫头,私下的时候只叫我小姐。
我咳嗽一声开玩笑道:「这偌大的宫殿要了有何用?鸡蛋都没有一个!」
「只要鸡蛋?」
我被吓了一跳,看向门口时下意识将手藏在背后,是许久不见的安王祁念。
几年不见,他长大了好多,明明从前跟在我身后巴巴地叫我“皇嫂”,如今却整日写信让我和祁进和离。
祁念祁念,我们这几个人中,最念旧的便是他了。
当年我父亲出征,祁念拉着他的衣领死活不让他走。
如今我父亲被处决,也只有他设了灵台日日供奉。
连我这个亲女儿,都没给他守孝。
与他闲聊几句,我实在是困顿,早早将人送走。
大雪还在下,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这些日子我都不敢用多炭火,就怕融雪的时候没了碳,全宫上下都得冷着。
5
小福子在院子里建了座秋千。
很高,很大。
他说:「娘娘身子不好,以后想看家,奴才们就推娘娘飞起来看。」
可这些木材从哪里来的?
后来她们说漏嘴,我才知道小福子老家的娘亲死了,他留给他娘的棺材本没花出去,拿来贿赂宫人,给我造了座秋千。
我坐在秋千上,飞得好高好高。
我几乎要飞到崔家去的时候,一声呵斥打断了我。
我从秋千上掉下来,还来不及痛呼就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万安。」
祁进面色如铁,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回陛下,奴才们陪娘娘荡秋千,给娘娘解闷儿。」
「哼,偌大的宫里还不够你玩?奢靡浪费。」
我伏在地上,想起从前他推我荡秋千的光景。
大佛寺的桃花开得好,我说我想站得高些,好摘到高处的桃花。
他便给我在树上搭了秋千,日日带我去荡,直到桃花败落。
可祁进,以后我便是想荡秋千或许也没力气了。
我在雪地上跪了半天,雪水浸湿了我的鞋袜,双膝痛得麻木。
「祁郎。」柔嫔娇滴滴地站在门口,「怎么来这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浑身一颤,闭上眼还是包不住泪水。
祁郎,祁郎。
他曾经说只我一人可叫。
当年尚书家的嫡女心悦他,每每见了面都要娇滴滴地叫上几声「祁郎」,那时祁进是怎么做的?
他一掌推开依偎在他身边的尚书嫡女,脸上化不开的寒冰,「我早已有了未婚的妻子,是崔老将军家唯一的嫡女崔青鸢,你不知道?」
「祁郎这个称谓,只她一人可叫。」
「啊!」
睁开眼,柔嫔摔在地上。
「祁郎,我肚子,我的肚子……」她捂着肚子,面目狰狞,似乎很是痛苦。
一个丫头惊呼,「呀,娘娘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