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怔愣了片刻后,终是低头笑了笑,沙哑着声音说了句:“少爷真好看。”
哪怕她看不到,他的模样也是刻在她心里的。
“你终于笑了……”
傅迟苦涩说了句,慢慢低下头,将脸埋在她颈窝,双手抓着她胳膊。
半晌后,林挽觉到颈窝处湿润了。
她浑身都僵了,慌乱中抱住他,“少爷,我没事的。”
听不到回应,她咬了咬唇,学着他的样子,手放在他后背,轻轻地拍打着。
然后,她轻声哼起了歌。
傅迟背脊一僵,听出她如今哼的歌是她小时候坐在树上时,他经常吹给她听的曲子。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䜩,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是傅迟年少在私塾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诗,因而自己琢磨着给它编了曲子。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赤诚,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
像曹孟德那样,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便是傅迟的初心。
是了,从不是因为什么权力地位,什么家族兴盛,什么无量前程,不是的。
是他自己忘了。
上辈子,他把自己的初心忘记得干干净净。
可这个女孩始终替他记着的,从始至终,都替他记着。
这一世,她在他身边,他幸而没有与本心背道而驰,可是,在这条不知满是泥泞荆棘的道路上,他,不止一次地松开她,自己去淌那泥泞。
他不想让这个女孩的身上沾上一点点尘土,却让她不得不提着裙摆,次次追他而来。
祈元年,她为他女扮男装,顶着欺君之罪入朝为仕,佐灭族的仇人,只为了还他清白,护他安隅。
嘉定年,她持江湖令牌入惠城,劫粮仓,疏散百姓,海溢之时,亦与他同生共死。
治丰年,她为他口服奇毒,以身试药,丧五识……
每次他以为的护她安危,却是让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
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该只是躲在他身后边的金丝雀,她有她自己的风骨,也有她自己的使命。
傅迟听着女孩轻声哼着歌,伸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像是想把这姑娘融进他骨血中一般。
“我知道了……”
他沙哑着声音,明知林挽听不见,却是说:“以后的路,我背着你走。”
“不管多难,不管多危险,我背着你,我们一起走。”
是这样了。
荆棘路上,他背着她,泥泞,他来淌,危险,他扛。
他再也不想让这个姑娘为了他身犯任何险境了。
……
玄佐入京后,一口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塞了无数张方子在手里。
他已经将近花甲之年,却是鹤发童颜,见弟子们茶都不给奉,直接让办事儿,便胡子一吹,赌气,“去!为师刚才下马车,不宜看这些费神的东西。”
弟子们都是知晓他性子的,往日里就属绿竹最会哄他,而今日红肿的眼睛把东西递过来的人就是绿竹本人。
她似是没心情悉心哄劝,叹了口气,只说:“师父,人命关天。”
玄佐轻哼了一声,无动于衷,眼睛却是把最上面的一张方子扫视了一遍。
最上面这张,就是绿竹杉九调出的解药方子了。
这帮孩子不但能自己配出天香子,还能配出七成解药,倒是让玄佐有几分意外。
杉九知道绿竹是真的着急,也在一旁劝道:“师父,那姑娘是师姐的好朋友,如今毒虽在慢慢解了,可是五识尽丧,师父您——”
“是个姑娘?”
玄佐一听是个姑娘,来了兴致,手往方子上一压,转了个方向,“年方多少?婚否?”
杉九嘴角抽搐。
这老头,真是一点没变啊……
玄佐同杉九在扯皮,绿竹却是在悉心观察玄佐的动作。
医者仁心,人命关天的大事,师父断不会这般胡来。
见玄佐手按在药方上,跟杉九说话间,手舞足蹈的,手指看似无意识地落在药方,落在桌上,点点画画,却是让绿竹瞧出了门道。
最后,玄佐大掌一拍,爽快站起,“那还等什么?走啊!”
“慢着。”
玄佐哼了一声,瞪眼,“你又不让我去了啊?”
绿竹如今知晓方子问题出在哪里了,心知这事儿玄佐不会不管,笑眯眯问:“不知师父两手空空,是打算如何去救人的?”
天香子并非单纯的一种毒物,而是十八种毒药相生相克而形成的一种奇毒,毒性不大,却极其难解,加上第十九味药引,中此毒之人几乎是无药可解。
幸便幸在,对傅迟下毒的人并非直接用的天香子,而是将这些药物的成分拆开,让它们在人体里相生相克,形成毒素,再用药引子催化其生发。
也就是说,同样的成分,傅迟吸入了一部分,口服了一部分,而林挽却是完全口服的。
因而,傅迟伤了心肺,而林挽丧了五识,虽是同一种毒,但解药的配比却是不尽相同。
玄佐方才点出了几种药材,绿竹让人调成了香,剩下的再重新配了比,生熟搭配,制成了药丸,便是完全的天香子解药了。
然后杉九便领着玄佐上了傅府。
见是走的偏门,玄佐又不高兴了,“什么人啊?哪有大夫上门救命还要走后门的?不治了不治了!”
说罢扭头就走,杉九赶紧拽住他道:“师父,这可是官府,正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玄佐气呼呼的,杉九连哄带劝说了半天,终于把他哄进门了。
傅迟不便离开,便让大山去接应的,到了房中,傅迟才赶紧到门口来迎接。
林挽全程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肯放。
玄佐便知,就是这小姑娘了。
“长得倒是标致。”
见这老色胚子当着人郎君的面这般,杉九忍不住戳了他一下,提醒了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