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一夜未休。
第二日天还未拂晓，卫宁军千军万马便已经兵临城下。
祁柏亲自上阵，骑马立于最前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任由冷风呼啸他身上的红色披风。
战鼓雷鸣，响彻天际。
旗帜在风中摇曳着，似在等待黎明最后的破晓。
京都中，禁军也已经在各处街道紧密排开，森严宫城，也响起了战备时的号角声。
城墙之上，皆是强弩精兵。
岑纪立于正中央，披了一件玄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金色发冠。
他目光泰然地望着城墙下黑压压的一片，轻吐了一口白气，低声对一旁的容烨说了句：“把人提上来。”
彼时，安骋正押着囚车从宫城往城门的方向而去，林挽戴着枷锁，无力地倚靠在里面。
安骋骑马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林挽闭着眼，唇色乌青，脸色十分不好。
“林挽。”
安骋回过头的时候，担心地低唤了一声，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沉住气。
押囚的时间虽是早，可也有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的百姓出来围观。
街边能听到悉悉率率的谈论声，可林挽头似有千斤沉，半点也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讨论什么。
自古人心、人言最是不可控，三人便能成虎。
京都是她的伤心地。
次次来，她都要褪一层皮，丢半条命。
囚车押到城门下的时候，天边已经张开了鱼肚白。
安骋打开囚车，蹲在林挽面前，低声唤了一声，问：“能坚持吗？”
林挽没说话，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安骋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伸手抓住她手上的锁链，把她提了起来。
林挽觉出手腕处一抹冰凉，睁开眼，望向城楼的方向，吐了一口白气。
城门外，祁柏勒马走到前面，仰头时，头顶的盔缨轻轻掠过。
“岑承谋，你还要垂死挣扎，浪费彼此的时间么？”
他声音凛冽，开口时不带一丝温度。
岑纪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上前几步，手撑在城墙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他扫了眼祁柏后面的一排将士，并未见到傅迟。
而这个时候，林挽已经被押上来了。
城楼上早已给她备好了位置，安骋押着她坐下后，容烨就立刻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到林挽之后，祁柏的脸色有些发沉，眸中凝了寒芒，面上却尽力克制着不外显。
如今林挽一身狼狈，衣服上都是血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伤，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如星子般璨然。
她的目光和祁柏的撞在了一起，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祁柏这才放心了些，面容稍稍有了缓和。
林挽被刀抵着脖子，未曾露出分毫惧意，她看向岑纪，开口问：“岑承谋，你是不是还不愿相信自己败局已定？”
“你以为我落到你手里，你就能反败为胜了？”
林挽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你把我想得也太重要了吧？”
“林挽，我发现你这个孩子说话还挺有意思。”
意外的，岑纪露出了一个看似和蔼的笑容，似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般的，“昨日你才说让我相信情义，怎么今日又改了口了？”
“你这是在怀疑祁长卿对你的情义，还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微躬下身子，抬手抚摸林挽的头，“你在怀疑傅怀安的？”
“我很意外，他今日竟没有赶着过来，不过……”
“歹戏拖棚啊，他若还没来，我就等到他来为止。”
林挽知道岑纪是在故意刺激她的情绪，她尽力维持着冷静，可傅迟的名字，就像是打开她情绪的阀门一样。
出征不到半年，他的名字和笑容成了她在战场上的精神支柱，包括在京都被俘，受尽折磨的时候，想到他，她才能继续支撑着自己。
他说会等她回去，说过会娶她的。
但从一开始林挽就知道，这一场谁都无法保证的战争，没有谁能确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去。
所以，出征前，哪怕她发过誓，哪怕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傅迟承诺，却还是在出征的前一夜做完了他们还未成的礼。
林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那个名字，嘴角带着浅浅的苦涩的笑意。
本当是没有遗憾了的。
可理智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他不能来，也不该来，当岑纪说他回来了的时候，林挽心里还是有了期待的。
再抬眸时，林挽见到黎明破晓的方向，一面蓝色的军旗迎风而来。
风张开了旗帜，蓝色的旗面上印着白色的什么符纹，符纹之上，赫然写着一个黑色的“林”字。
站在城楼上的岑纪和安骋都有片刻的怔愣。
傅迟骑马在最前方，极为罕见地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华服，肩披冷灰色大氅，头束银冠，额头上竟还绑了一根宝蓝色的抹额。
这身装束，像极了当年的林萧，加上那面十多年未曾见过的林家战旗飘扬风中，恍惚间竟让人生了几分错觉。
便是林挽，也有一瞬的错愕。
那蓝色的身影与她脑海中父亲的身型有几分重叠，她看得眼眶直发酸。
“傅怀安……”
岑纪望着骑马直达城楼下的傅迟，咬牙，“你以为你装成林君圭的样子，就能震住我了么？”
傅迟轻轻一笑，翻身下马，抬头时风轻云淡，“想来还是有些作用的。”
“至少刚才有一瞬，”他笑起来，摘去了抹额，声音平淡道，“你怕了，不是吗？”
林挽听得了傅迟的声音，鼻子一酸，低低唤了一声，“怀安哥哥……”
可一想到如今她的模样有多狼狈，她又下意识抵触他这个时刻的出现。
于是她身体往后靠了靠，希望能借城墙挡住她此刻的窘态不被他看见，可岑纪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拎住她脖子上戴的木枷，把她提到城墙边上。
那一刻的窘迫和狼狈，是林挽这一生都不愿再去回想的。
可她如今受制于人，只能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被木枷卡在城墙上，仿佛上了法场上的断头台一样。
于是她的心理防线被冲破，她咬牙盯着岑纪，怒吼，“岑纪，要么你就痛快点杀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