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迟轻笑,“自然。”
林挽觉得没劲,想了想,“可你明知这些人是太皇太后安插的眼线,为何还要留他们在府上?”
“有一些事情,须得经由他们传达出去。”
林挽似懂非懂,“所以这几天,我每天都得穿着何姑娘的衣服咯?”
傅迟点点头,“何氏如今是下死手了,她知道我对她并不忠心,与其养虎为患,倒不如早些斩草除根。”
林挽听了,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纷杂的朝廷,也是难为你了。”
如今他谋的局环环相扣,林挽光是听着就觉得复杂得很,再实施的时候,便更是难上加难,而且稍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林挽看着傅迟这般劳心劳力,忍不住心疼他说,“希望日后小殿下能记着你的好。”
之后的几日,林挽都伪装成何思乐陪在傅迟身边照顾,有时候大山也在。
于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的消息便是,如今傅夫人日日守着傅大人,但傅大人的情况越来越糟,大夫说,怕是挺不过上元节了。
林挽听着傅迟故意放出去的消息,觉得头大,想了想,“如今还过着年,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若……”
她眼睛一亮,“你给自个儿包个大红包,去去晦气,如何?”
傅迟哭笑不得,“那我之后还要躺在棺柩里,还要立碑,岂不是更晦气了?”
“你可真厉害。”
林挽听完他之后死遁的计划,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连自个儿都诅咒,是个狠人。”
医仙玄佐下了定论之后,大过年的,傅相府便开始准备“后事”了。
年初十,傅迟死遁出京,林挽在京都外围接应他,两人一碰面,立刻马不停蹄地南下往金陵的方向赶去。
而这个时候,昆和宫和岑纪几乎同时得到消息——
康曲冬死了。
岑纪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康家同岑家处处作对,根本不可能有人想得到康曲冬是他的人!哪怕是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对他下死手!
岑纪手下的侍卫容烨低头,“千真万确。”
年三十那天秦家大火,康曲冬带了侍卫进了秦家救火,之后便见他拿着令牌骑马飞奔去抓刺客了。
然而,他手下的侍卫没跟多久就跟丢了,起初以为是追刺客去了,倒也没在意。
过年休假,也没人注意到康曲冬消失了。
直到,康母张娴发现了不对劲。
康曲冬行事素来不按路子,年节间日日夜不归宿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她知道康曲冬如今是在为太皇太后办事。
可他一连七天,连面都不露,家门都没有进过,倒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康哲不在,张娴便派了人去打听,方知——
康曲冬失踪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张娴立马入宫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起初倒是没在意,漫不经心地吃着点心,道:“康世子不是去捉刺客了吗?”
张娴忐忑,“可这刺客抓了这么久也不见回音,府上的人也都去找了,却不见回音。妾身总觉得……”
“年轻人,这逢年过节的好不容易休个假,玩闹个几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侯夫人莫要多虑了。”
太皇太后温和笑着,思索了一下,叫了德常,“传我的令,让康世子手下的那些侍卫去寻。自己主子丢了,这些个奴才连点动静都没有的吗?”
德常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太皇太后,没有世子手里的令牌,怕是调不动世子手下的兵。”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随即笑,“可世子如今不见了,总得有人去寻吧?”
朝廷为了防止武将专权,禁军将领两三年便要换一次,因而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军队不认人,只认令牌。
而这令牌,以往都是由枢密院保管,枢密院只以陛下圣令为尊。
也就是说,如今若要调动侍卫去寻康曲冬,只能让汤瑛给枢密院下令。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越发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但张娴还在,她不能表现出来,便道:“侯夫人莫焦心,晚些时候我让陛下下一道圣旨。”
便是这个时候,傅迟的“死讯”传入了昆和宫,本该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的何氏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傅迟和魏胤同时兼任枢密院使,如今傅迟没了,那军权岂不是就落在……
何氏蓦地反应过来,站起身一个踉跄,旁边的人赶紧上前扶着。
是了,如今太上皇昏迷不醒,少帝尚且年幼,她这个做太皇太后的管不了,枢密院便是在长来侯的控制之中了!
“德常,”太皇太后努力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道:“魏侯爷兼任枢密院使以来动了哪些人,你去想办法拟一份名单给我,越详细越好。”
德常应了一声,便赶紧去办了。
何氏又思索了一阵,吩咐一旁的婢女:“你去给陛下传信,重臣病逝,陛下理应携朝臣去吊唁。”
于是,年十一那天,何氏携汤瑛、卢芸以及朝中大臣于傅府追思吊唁。
丧礼并未大操大办,灵堂布置得简易,棺柩摆在正中央,而棺柩上方的墙上,挂着傅迟生前亲笔题写的最后八个字——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写那字的人笔势不减,笔力虽虚浮,但气势不凡,仿若那人倾尽了他余生的最后一点力气,留下了这八字遗言。
宋家父子穿着丧服,一个神色凝重,一个憔悴苍白。
宋衡吊唁结束后,望着那口棺柩,悲痛而又惋惜地说了一句:“天妒英才。”
傅家乃文官大世家,人杰辈出,而近来这两代人,却都是英年早逝。
傅询不及四十岁病逝,傅迟如今更是年轻,还不到三十,且尚未有子嗣。
群臣吊唁,无不扼腕痛惜。
而远在清荫阁的汤尧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先是震惊,而后是不敢相信,接受了这个事实后,便低头深吸了几口气,手扶着栏杆,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得悲痛,笑得苍凉。
前有秦舒明,后有傅怀安。
他的这位母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