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以鼓声为行令,双方都未动,代表着这击鼓声并非是自己军队的出战令。
可这鼓声若不是对方的,又会是谁的呢?
便是在这个时候,祁桓手下的一个兵来报,道:“大将军,有人请见。”
闻言,祁枫看了祁桓一眼,皱眉问:“何人此时请见?”
“是个女子。”
小兵迟疑了一下,“鼓……是她敲的。”
方才的战鼓声险些触发了一场大战,祁枫听了,气便不打一处来了。
她看向祁桓,见祁桓点头,方才同意让小兵把击鼓的女子给带上来。
竟是柳娇娘。
她今日穿得不像在金陵城中时那样华贵,一身淡色衣裙,从后方被押着走过来时,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离台子不远的时候,她仰头看向台上的祁桓,突然一下,跪在了地上,用力地磕了一个头,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
祁桓觑眉,没说话,看向了祁枫。
祁枫会意,刚要上前问询,便听柳娇娘自己开了口。
她声音悲怆,难以克制地颤抖着,道:“求将军,放还吾儿江归!”
祁枫瞳孔一震。
江归是在祁桓向述律倍提出和谈之后去行刺的,本就不在放还的人质当中。
况且如今她生死尚未可知,柳娇娘这般行径,在双方眼里,都显得可笑而愚蠢。
祁枫抿了抿唇,尽力用平和的声音说道:“夫人,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您先请回吧。”
见柳娇娘仍旧不动,祁枫便给她身后的两个士兵递了眼色,“请夫人下去。”
“将军!”
未等士兵上前,柳娇娘忽然大喊出声,迟疑了好久,方才缓缓问:“吾儿江归……是否还活着?”
江归刺杀的消息,祁桓等人均是今日才知晓。
此前,无人知道江归的去向,便是与她最为熟识的傅瑥,也只听闻她是失踪了。
江归是否还活着?
这个问题,只有述律倍才知晓答案。
可他却避而不答,默不作声地观看着这一场闹剧,平静地观察着祁桓的反应。
祁桓虽压着情绪不在大众之下暴露,脸色却也是肉眼可见地变得十分难看。
片刻后,他吐了一口白气,缓缓上前,语气平静道:“令郎是我大宁的子民,他不顾军令擅自行动,触犯军中大忌。若他活着,必然要归我卫宁军中,依律严惩,若他死了……”
祁桓说这话的时候,看到柳娇娘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若他死了,更当叶落归根,哪怕是罪兵,”他一字一句,似是向柳娇娘许诺,又像是在给述律倍亮明自己的底线,“他也是我大宁的兵!”
说完这话,祁桓竟上前亲自把跪伏在地上的柳娇娘扶了起来,“夫人,回吧。”
祁桓的话素来有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哪里,只要得他一句话,便可说是后顾无忧。
然而柳娇娘得了他这一番话,不知为何,竟突然似失控一般,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着。
祁枫见了,忙上前横在两人之间,扶着柳娇娘,声音轻柔地安抚道:“夫人,您先离开这里,令郎的事情交给我们……”
霎时间,柳娇娘却似是发狂了一般猛地推开了祁枫,顺手从身后的士兵腰间拔出了长剑,不由分说地乱砍了一通。
“交给你们?哈哈哈哈哈哈!”
柳娇娘双手提剑指着祁枫,发髻凌乱,眼里却有着深深的绝望和悲凉。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他们哪一个不是交给了你们?他们把命都交给了你们!”
她仰天冷笑了一声,那笑声狂而悲,似是压抑着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深深的无助和痛苦,夹在寒风之中,无比地催人泪下。
“可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一腔热血洒黄土,马革裹尸无人收!成了战场上千万游魂中的一缕罢了!”
“可是,为什么……”
两军之中,柳娇娘似疯子一般又哭又笑,提剑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远之曾跟我说,大宁的‘宁’是安宁的‘宁’啊……为什么……”
她看了看祁枫,又看了看祁桓,父女两人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出奇地平静。
同是父女,祁桓和祁枫能主宰战场,可她的丈夫和孩子呢?
想到这里,柳娇娘只觉得无尽的悲伤和苦楚席卷而来,二十多年的隐忍和无奈,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为什么!”
最终,她由着剑尖点在了黄土地上,划出了一道不浅的印迹。
然后她看向祁枫,那眼神里藏了很深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却能让祁枫莫名地被她的悲伤所感染。
“枫儿!”
觉到了祁枫的异常,祁桓低喝了一声。
祁枫这才回过神,咬咬牙,上前夺了柳娇娘的剑,将情绪已经近乎失控的柳娇娘打晕,扶着她离开了。
可经她闹的这么一出,却是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心中都难以平静。
闹事的只是一个柳娇娘。
可柳娇娘代表的,却是大宁最普通的老百姓,也是千万将士背后的无数个绝望的家庭。
一场战乱下来,尸横遍野,数以万计的白骨背后,究竟藏匿了多少个家庭的悲泣?
沉默片刻后,一直没有做声的室轸突然往前走了几步,面向述律倍,手扶在胸前,弯身劝道:“休战吧,将军。”
“再打下去没有意义了,”室轸低着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况且王上的路,不当是用无辜百姓的鲜血堆砌而来,这与你我的初心相悖,当及时止损。”
述律倍仍旧没说话,似是在思考室轸的话。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便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大半辈子的述律倍,心中对战争也厌恶到了极致。
战乱之中,众生皆苦。
可如今耶律艽被俘,耶律奇不知所踪,江归行刺,饶是胜方主动求和,却也让从来雄霸战场的述律倍陷入了一个万分尴尬的被动局面。
“咚——”
远处忽然又传来的战鼓声。
“咚——”
双方军队再度进入了紧急状态。
“镗——”
随即号角声传来,有规律地间奏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竟是东阳军进军的讯号!
祁桓脸色一变,抬手大喝了一声,“战备!”